詩曰:
將軍一箭索風流,公子床前血淚流;
不是冤家不聚首,從來孽債最難酬。
話說義仁怒極攻心,竟真個單槍匹馬闖去軍營要人。那守門士卒見他錦袍玉帶,只當是哪家王孫,誰知義仁突從袖中抖出柄軟劍,“嘩啦”地削落轅門旗穗,厲聲道:“叫那賊將出來還我瀾霖!”
眾軍士大驚,慌忙吹起號角。須臾間,那將領披甲而出,見是義仁反倒笑了:“李大人好膽色!只是”話音未盡,義仁已挺劍直取其咽喉。將領側身避過,反手拔出雕弓,竟在五步之內拉滿弦月——“嗖”地一箭正中義仁左肩!
列位看官,這一箭射得蹊蹺。那箭鏃原是特制的三棱透甲錐,入肉便炸開倒鉤,偏生射中的又是肩井穴。義仁頓覺半身酸麻,手中軟劍“當啷”墜地。那將領卻不追擊,反將雕弓往地上一杵,大笑道:“人沒有,命有一條,你來拿罷。”說罷轉身便走,鐵靴踏過軟劍,竟將其生生踩作兩截。
義仁強撐回府時,已是血透重衫。藍子與藍玉見他面如金紙,慌得打翻藥盞。李成哭道:“哥哥且忍忍!”竟用牙咬住箭尾“咔嚓”地折斷。藍子忙拿燒紅的銀剪去剜箭頭,那血肉“嘶嘶”地冒起青煙。正危急時,忽聞窗外一聲輕嘆:“這般蠻治,怕是要送命。”
原來那蕭云本是安南王庶子,因宮廷傾軋流落中原。他腰間茜色汗巾乃是瀾霖之物,耳上明珠更是從瀾霖身上強取的。此番前來,實為試探義仁對瀾霖的心意。
但見窗欞間探進只白玉似的手,指尖拈著枚碧瑩瑩的藥丸。藍玉抬頭,正對上雙含情鳳眼——竟是多日不見的蕭云!藍子怒喝:“賊子還敢來!”抄起剪刀便刺。蕭云輕巧避開,兩指夾住剪刀:“蠢材!這是西域雪蓮配龍腦香的續命丹,要不要隨你。”
義仁在榻上聽得真切,勉力睜眼。只見蕭云今日未著甲裝,反穿了件月白直裰,腰間松松系著條茜色汗巾,襯得膚光如雪。更奇的是他耳垂上竟墜著對明珠,隨著動作輕晃,分明是閨閣之物。
“將軍這是”義仁話音未落,蕭云已閃至榻前,捏住他下巴將藥丸塞入口中。那指尖帶著奇異的蘭麝香,竟不似武將所有。藥丸入喉頓覺清涼,肩頭灼痛立減三分。
蕭云俯身在他耳畔輕道:“三日后不必帶黃金”溫熱氣息拂過耳廓:“只需你腰間那方「春水玉」。”說罷竟在義仁額上彈了一記,縱身躍出窗外。藍玉追至院中,哪還有人影?唯見月光下幾片紅葉飄落。
自那日后,瀾霖被蕭云擄去又放回,義仁本以為風波已平。誰知幾日后,李府忽接密報——李成于城外狩獵時失蹤,現場只余半截染血的玉帶鉤,正是義仁贈他的及冠禮。
義仁方寸大亂,忽有箭矢破窗而入,釘著封火漆密信。展開竟是蕭云筆跡:“欲換堂弟,獨攜瀾霖至斷腸崖。午時三刻若見他人影蹤,且看令弟化作崖下肉泥。那“肉泥”二字墨跡淋漓,似蘸血寫成。
瀾霖正為義仁煎藥,忽聽書房傳來瓷盞碎裂之聲。推門卻見義仁面色慘白,地上散落著李成的玉佩與帶鉤。“李公子他”瀾霖話音未落,義仁猛地將他摟入懷中,力道大得驚人:“明日隨我去西山賞楓可好?”
是夜暴雨傾盆,瀾霖輾轉難眠。忽見義仁冒雨步入祠堂,對著祖宗牌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額角滲血猶不自知。廊下陰影里,李義仁低聲嘆道:“族長已放話,成弟若有不測,便要收回你承嗣資格”驚雷炸響,淹沒了義仁的哽咽。
次日天光未明,義仁親自為瀾霖系上狐裘:“山間風大。”指尖掠過他頸側時,瀾霖忽覺微痛——竟是被取下一直佩戴的玉墜。義仁若無其事將春水玉墜塞入懷中:“暫替我保管。”
斷腸崖上狂風獵獵,蕭云玄鐵鎧甲泛著寒光。李成被鐵鏈鎖在懸崖邊,嘴上封著浸血的麻核。
見義仁果真獨攜瀾霖而來,蕭云大笑揮刀,李成頸間立刻現出血線:“李大人選吧!要這承嗣的堂弟,還是暖床的玩物?”
“放了他!”義仁突然將瀾霖向前猛推。瀾霖踉蹌跌跪在蕭云腳下,回首只見義仁已斬斷李成鎖鏈,連半個眼神都未分給自己。崖邊老松被風刮斷,轟隆墜入深淵。
瀾霖怔怔望著義仁背影,忽覺頸間一涼——蕭云正用匕首挑開他衣襟:“好哥哥,你猜他懷里藏著什么?”刀尖一挑,那枚暫為保管的玉墜當啷落地,內里竟嵌著李成的生辰八字。原來此物是李家宗嗣護身符,向來只傳血脈至親。
又三日后,義仁于書房見一素漆錦盒。啟之幽香沁脾,內盛:青絲一縷,完好無損的比目玉佩。灑金箋書:“連心已解,愿君安康”八字旁,暈開幾處可疑的水痕。
忽聞街鼓喧天,童仆跌撞來報:“蕭將軍喜轎過市!”
義仁赤足追出三里,但見:八寶琉璃轎綴滿南海珠,朱紗帷幔映著新人玉骨,十六抬轎夫踏著陰陽步,喜樂聲里混著《折柳》調。
瀾霖緋衣玉冠,額間一點朱砂似泣似笑。待轎簾被秋風掀起時,新人忽擲出個杏黃繡囊,正是義仁中箭垂危,瀾霖在佛前跪爛膝蓋求來的平安符。符袋里還多了縷烏發,細看竟是蕭云的發絲與瀾霖的纏作同心結。
義仁恍惚憶起,那日箭瘡潰爛高燒不退,朦朧中見有人跪在榻前,以銀刀割腕滴血入藥。醒來只見瀾霖袖口血跡斑斑,笑說:“不過打翻了胭脂。”如今那截疤痕,正藏在喜服金繡蟒紋之下。
這正是:明珠垂淚還君去,來世燈前再續緣。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