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修踏塵而來,伴著滿身的肅殺和孤寂。
西夏國新主登基,空有野心,卻并沒有準確地估算過彼此實力的懸殊。這一場開始得轟轟烈烈的戰事,在韓修以冷面修羅之勢出現在戰場上時,便已然決定了勝敗,只不過這世上沒有甘愿束手就擒的敵人,哪怕敗勢頹現,西夏軍士的狼人血性也令他們殊死血戰,頑強負隅。
但韓修自小在西疆戰場長大,七八歲上就上陣殺敵,曾經在萬軍之中取過西夏元帥的首級,將西夏皇子生擒,他甚至不必親臨戰場,只要扯出韓字虎威旗,對西夏軍而言就是一個威懾。
兵貴神速,速戰速決。
韓修不想要打持久戰耗兵力,所以前些日子才作了一個局,假作中了西夏敵軍的埋伏,性命垂危,誘西夏主將錯誤判斷,然后一舉殲滅,又漂亮地打了一回勝仗。大局已定,剩下的不過是掃尾,他便奔馬疾馳,帶著一隊隨身親衛快馬加鞭趕回盛京城祭奠發妻盧氏。
他雖然并不愛盧氏,但對她其實也有幾分愧疚的,雖然她的死亡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甚至曾經還暗地期待過,但盧氏的死訊傳到營地時,他卻還是覺得心情有些沉重。戰事緊急,他不能親自替她發喪,但一旦塵埃落定,他卻還是想要盡一個丈夫最后的職責去她墳前一祭。
可鐵騎剛入西寧,韓修便聽到鎮國公裴固和裴世子父子同殤的消息。
兩世以來·韓修一直是清楚自己身世的,但前世他想要認祖歸宗,這一世卻志在報復。
前世,他亦是在西疆沙場長大,他的義父韓秉城其實是他母親韓氏的族兄。
韓秉城年輕時在戰場上遭人砍殺,幸得保命,卻傷了子孫根,不能生養。他受到韓氏血書所托收養了韓修,視為己出·便不肯讓義子再學兵法將來如他一般上陣殺敵,在血腥白骨之中生存,是以請了先生教授韓修讀書。
當年西疆城破,韓秉城令手下副將冒死將韓修送到盛京,這才保全了韓修一條性命。可韓家軍丟了西疆五城,哪怕韓秉城被亂箭殺死,也不足以平息帝王雷霆之怒,衛國將軍府被抄,韓修與那位副將的生活也窮困潦倒,靠著從西疆帶出來的一點微薄家資勉強度日。
那位副將卻是個忠心的·哪怕日子過得艱難,卻仍然堅持要送韓修去書院讀書。韓修天資聰穎,于學業上特別突出,得了先生青眼,他又十分刻苦,有著懸梁刺股的狠勁,后來皇上開科取士,他順利考取功名,成了當朝狀元,一時風光無限。
永寧侯府的三老爺顧長平是個飽讀詩書的文士·亦曾是先朝的狀元郎,他十分欣賞韓修的才學,便將愛女明萱嫁給了韓修為妻。
原本以韓修的才華·顧家的權勢,只要他肯在翰林院熬個幾年,將來的前途定然是大好的,可是韓修最大的愿望并非升官發財,卻想要完成他母親的遺愿,認祖歸宗,重新回到鎮國公府裴家,成為世子裴孝安的長子。
他長相酷似韓氏·裴孝安幾乎沒有任何猶疑便就認下了他·可是鎮國公裴固卻沒有松口要讓他回歸裴姓的意思,他原本想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他在朝中有所作為了,定是能讓祖父心意回圜的。
但韓修沒有等來裴相的回心轉意·卻迎來了一連串毫不留情的殺他丟了差事,被人設計與京兆尹的獨子結仇,后來京兆尹的獨子被人發現棄尸荒野,這案子就背在了他身上,他被抓入了刑部大牢被嚴刑拷打,燒紅的鐵烙在他xiong前嗤嗤作響,哪怕已經隔了那些年想起,他都覺得背后發涼。
而最后,在他被處決的前一個晚上,鎮國公裴固來到他的囚房。
當時他已經被鐵鐐和刑鞭磨掉了最后一絲傲氣,他蜷縮在地上血肉模糊,像是一攤流膿帶血的死肉,他甚至睜不開眼,只從眼角的縫隙中看到一個高大而威武的影子,那影子全身帶著凌厲的殺機,沒有半分血脈相通的憐惜,像是看待塵埃一樣藐視著他,厭惡中帶著不屑。
裴固說,“你不該出現的。”
那句話清冷而倨傲,帶著冰峰一般的無情,徹底碎破了韓修的刀起頭落的那一瞬間,他咬著牙怒吼蒼天不公,發誓倘若能夠重來,必要以另一種方式出現,報仇雪恨。
上天垂憐。
又或者,前世只不過是一夜噩夢,韓修醒來的時候正在西寧趕往西疆營房的路上,那時候他的母親韓氏剛剛過世,他在丹婆婆的保護下乘著矮車行走在顛簸的山路間,他感嘆命運,也感激上天,不管那噩夢是真實經歷過的一世,或只是腦海中曇花一現的夢寐,他都下定決心,今生再也不會走從前的老路。
他要建立業。
他要不擇手段地獲取權勢。
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可以和裴相抗衡之人。
而他,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