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至清涼山下,便經過后山的小路蜿蜒直上,走的并不是去清涼寺的那條道。
明萱將車簾微微卷起一角,隱約望見茂密山林之中有一隊穿著戎服的侍衛巡守,她心下微訝,轉頭對著嚴嬤嬤問道,“聽說玉真師太曾是周朝皇室旁枝的一位宗女,如今她斬斷塵緣落發清修,怎還有官兵看守?”
嚴嬤嬤一愣,隨即低聲說道,“小姐不記得了嗎?玉真師太原是慶陽帝的幺女承福公主,慶陽帝年過六十得女,疼寵非常,捧在手心上當成眼珠子一般養到八歲,那時他身染重疾,想到公主素日受寵過盛,早就惹得旁人嫉恨,因怕他故去后無人肯善待公主或令她身遭不測,所以才棄了當時呼聲最高的那位皇子,改立了公主的胞兄,是為惠成帝。”
惠成帝登基不足兩年便就駕崩,將皇位傳與了延熙帝,待先帝登了御座之后,對這位姑祖母極盡尊崇,光是大長公主之前的封號就加了三次,只是不知道因何緣故,公主一生未嫁,長年居在山間,后來更是落發為尼,皈依佛門了。
嚴嬤嬤接著說道,“周朝皇室自上兩代起便子嗣凋零,現還在的那幾家親王郡王皆是惠成帝一脈,實則都是玉真師太的晚輩,即便師太已經是方外之人,宗室也都敬崇著她,為怕擾了白云庵的清靜,便只在此處設了禁衛防護。”
她頓了頓,笑著說。“師太靜修于此,知曉她真正身份的人并不太多,至于那旁枝宗女的傳聞,多半是以訛傳訛,不過無人愿理睬罷了。”
明萱有些錯愕,沒想到玉真師太的來頭這樣大。
但同時卻又有一股淙淙暖流從心底淌過,漸漸蔓延至全身。她眼角一酸,差點就要落下淚來。祖母為了自己殫精竭慮,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才能求得玉真師太的庇護。當真是一片拳拳慈愛之心,她非木石,怎能不受感動?
她心下略定。打定主意不再在韓修的問題上退縮,若是他一點生路都不肯放給自己,那她便在這山林野澗中過一輩子又有何妨?
一路顛簸行至庵前,明萱跳下馬車,只見山林掩翠之間,座落著一片樸實無華的平房,庵門虛掩,里頭傳來陣陣禪音,似梵佛低語,清心悠鳴。
嚴嬤嬤便上前輕輕扣門。不知是敲門的動靜太小,還是念佛的聲響太高,直過了許久,也無人上前來搭理。她臉色微變,心中暗自思忖著難道玉真師太臨時反悔。不再愿意收容七小姐入庵?可她又不敢真的強闖,里頭那位可是今上的祖姑奶奶,那是何等尊貴身份,倘若令人受驚,那可是死罪。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轉頭問道,“小姐。您看這該……”
論理說有客遠來,哪怕是九天神佛清凈地,也總該要留個小尼迎接的,如今并不曾有,可這山野之地,門扉并未落鎖,倒只是虛虛地掩著,又不像是拒人門外的道理。明萱四下打量著,果然在門口的柴堆上看到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杏色尼袍。
她眸光微動,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翹了起來,徐徐將那袍服取過來瞧,那衣裳料子甚好,看得出乃是新制,她便柔聲安慰嚴嬤嬤,“嬤嬤莫要憂心,門扉開著,這里又給我留了衣物,想必師太的意思,是令我在外頭換過衣裳再自個進去。”
嚴嬤嬤不敢怠慢,便忙迎了明萱重新上了馬車。
明萱換過了衣裳,又請丹紅替她散了發髻重新梳做一股盤了個小髻,然后將頭發皆藏在了杏黃色的帽里,等到收拾完畢,儼然便成了個樣貌秀麗清雅的小尼。
她安慰丹紅兩句,只接了裝了貼身小衣的包袱,便笑著沖嚴嬤嬤擺了擺手,“師太喜好清靜,不一定愿意見太多外人,嬤嬤也不要再與她請安了,直接帶著丹紅回去吧。”
嚴嬤嬤一時猶豫,“老夫人吩咐了,要將小姐親手交至師太手中。再說,這荒山野嶺,眼看著天色將晚,若是師太不肯收留小姐,那該怎生是好?”
明萱“噗嗤”一笑,俏麗地如同夏花在枝頭亂顫,“嬤嬤若是不放心,可在此處等上一刻鐘,倘若我不曾被師太趕了出來,你們再回府向祖母復命可好?”
她將話說完,便揮了揮手,腳步輕快地抱著包袱徑直推門入內。
嚴嬤嬤果然等足一刻鐘,見里頭梵音靜了,庵堂的門扉也不知何時落了鎖,這才心中略定地呼了口氣,她笑著拍了拍淚眼婆娑的丹紅的肩膀,“小姐無礙了,咱們回去吧。”
明萱小心翼翼地往院內走去,前堂正屋的木門敞開著,從里頭傳出陣陣木魚禪語,她抬頭望了望天色,因是陰天,顯得有些黑沉。其實這會才不過申正,但她從雜記里曾讀到過有些修禪的人已經超脫到了不計較時辰,天色亮起做早課,天色暗落便做晚課。
她立在門前往里頭望了過去,只見屋內的佛臺上供的是白玉雕鏤的蓮座觀音佛像,菩薩手中持著羊脂美玉做的凈瓶,翡翠雕琢而成的翠枝楊柳拂過,正要將甘露灑向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