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日是明荷大婚,朱老夫人因怕韓修借機再來糾纏尋釁,便思量了個夢魘深重的借口,遣了明萱去清涼山半山腰上的白云庵替她頌經祈福。
白云庵與清涼寺相距并不甚遠,因中間橫著一道陡峭的山壁,便將清涼寺的熙攘熱鬧隔開,雖同踞一山,卻是兩重境地。庵主玉真出自周朝皇室旁枝,論起輩份,今上還要稱她一聲祖姑奶奶,她受宗室供奉,故平素并不受香火,只得一座小庵,幾間房舍,七八個小尼,十分清凈所在。
庵堂并不接待外客的,朱老夫人亦是因了東平老太妃的關系能夠有緣入了玉真師太法眼,三兩年總有機會拜謁一回,倘若這次不是被韓修逼得急了,她是不肯輕易打擾玉真師太清凈的。
明萱想著,六姐大婚在即,她這回是定要錯過的了,便往紫檀木錦盒內裝了兩支她前年設計了著嵌寶閣打制的釵子,并一幅繡卷,親自跑了趟玉荷軒。
明荷身邊的大丫頭魏紫迎了她進去,“七小姐來了。”
明萱知曉玉荷軒這兩日為著大婚忙得團團轉,明荷恐怕并無閑情逸趣與她寒暄,便不與她客套,開門見山地說道,“原想著等大婚當日再給六姐姐添妝的,這會我恐怕沒這個福份了,這兩支釵子是年前我自己畫了著人去打的,雖不很貴重,卻是一片心意,望六姐姐莫要嫌棄。”
她打開錦盒,指著匣中金釵說道,“一支是金荷,一支是玉兔。”
赤金打造的睡荷怒放盛開,精致地連花瓣上的紋路都分明,荷尖鑲嵌五色寶石,既華貴又端方,更有黃金絲絳從荷蕊中搖曳垂落。想象蓮步輕移時,那絲絳裊裊,該是何等地風情。另一支卻是羊脂美玉雕刻的廣寒信使,玉質雖算不得頂好,難得的卻是做工精細無暇,更兼兔兒造型新穎別致,既有著溫潤光華。又不失俏皮。
明荷十分驚喜,她一手撫著金荷,一面又拿著玉兔愛不釋手。端是向來老成持重的臉上也露出明媚笑容,“好漂亮,這些都是萱姐兒你畫的圖樣?”
明萱笑著點了點頭,“無聊時畫的,我那里還有些信手亂涂的畫樣,六姐姐若是喜歡,我讓丫頭送些過來?”
前兩年日子過得苦悶。她在孝中不得出門,大把閑暇,倘若不自己找些事情做,怕是要憋悶死。在她將書房里的雜記書籍皆都看過幾遍后,又下狠功夫苦練了一番刺繡女紅,還時不時地抄些經書,一則是為了加深鞏固和祖母之間的感情,其實也是在打發時間,若再有空余,她便鋪紙揮墨。隨意畫些心中所思。
初時為了緬懷前世,還曾畫過高樓大廈的,有一回被丹紅撞見追問起來,她勉強搪塞過去,后來便只敢畫些衣服首飾的圖樣,像這樣的圖紙,她書房里藏了厚厚一沓,于她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倘若未來的郡王世子妃喜歡。便是都拿去也無妨的。
她如今滯臨險地,急盼強援,若是能與六姐關系和洽些,到時若韓修逼得太急。總也算是多一份助力。
明荷見那兩件釵子精巧別致,實上從未見過的巧思,心中早就歡喜,此時聽說漱玉閣那尚有圖樣,明萱又主動示好,便笑著點頭,“那自然好。”
她與清平郡王世子是早年就訂下來的親事,從懂事起一言一行皆是以未來郡王妃的要求培蓄,因此她雖然年少,卻養成了端莊持重的性子,再加上身上一點天生的傲氣,便顯得十分高不可攀,家里的姐妹皆都敬著她遠著她,除了胞妹明芍,還從未與誰那樣親近過。
明萱嘴角揚起善意微笑,“那我吩咐丹紅過會送來,六姐姐若是不嫌棄,便揀著那些還能入眼的盡管挑了去,旁的不敢說,但依著我的圖樣打制了釵環針簪戴出去,保管翻遍整個周朝都無人會與姐姐的首飾重樣。”
她又將那幅繡軸雙手遞過,“那兩支釵子是添妝,這卻是賀禮了,姐姐打開來瞧瞧可還喜歡?”
明荷便令魏紫執著卷軸,她親自將繡幅徐徐展開,臉上的驚喜越發深濃,她張著玉檀小口輕聲問道,“這……這繡的是我?”
青碧蓮葉層層疊疊,荷花雖然寂寥,可蓮蓬卻是正盛的時節,妃色裙衫的妙齡少女坐在湖心亭的石臺上,背倚著朱紅色的亭柱,膚白勝雪,笑顏如花,正自香夢沉酣。這是去年中秋家宴,那日恰逢二老爺高升一級,朱老夫人心情愉悅,逼著家中姐妹多喝了幾杯,明荷不勝酒力,便偷偷溜出去想在荷塘旁散散酒氣,誰料到竟這樣睡著了。
明萱出來吹風,恰見著這等怡人景色,心中技癢,回漱玉閣后便就落筆成畫,前些日子二夫人想要讓她繡屏風,她雖然借機將前頭韓修那些燙手的聘禮出掉了金針夫人的繡作,可到底覺得有些敷衍,便著丹紅將那畫尋了出來,照著當日情景又親手繡成幅。
這會見明荷神情,知道她定是歡喜的。
明萱點頭說道,“姐姐不日要去容州,雖與京城隔得不遠,但到底不是能常來常往走動得到的所在,再說,我以后的歸處也不知道是在哪,咱們姐妹一場,說不定以后就要天各一方,這繡幅便算是我給姐姐留的一點念想。”
她忽得抿嘴笑道,“酒香熏人醉,那日姐姐滿面紅酡,臉上就像染上了天上的云彩,真真好看地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