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萱回至禪房用過素膳,又伺候著朱老夫人小憩歇下,便悄聲對著嚴嬤嬤說,“我xiong口有些發悶,想去后山走走,倘若祖母先自醒了,還請嬤嬤先服侍著,我不會耽擱太久的。”
她并未告知將去哪處,卻明明白白說了是去后山。
與錢三的會面本該做得隱秘,便是連祖母都要瞞著的,可方才凈蓮堂內韓修的奇詭現身與雷霆手段尚令她余驚未歇,行事便不敢再不留一分余地。倘若她在后山遇見了什么境況,令嚴嬤嬤知曉她的大致行蹤,總也好有個搜救的方向,便算她杯弓蛇影了,但留一條退路總是沒錯的。
嚴嬤嬤想了想說道,“后山不接待外客,倒是清靜地很,小姐若是覺得悶,讓雪素和丹紅兩個陪著您出去走走也成,只是莫要再往深處行去,那兒年久失修,常有山石墜落,恐怕會有危險。”
她時常受遣來往此處,對清涼寺后院的情形十分了解。
明萱點了點頭,“我聽嬤嬤的。”
其實昨夜之前她便已經將清涼山的地形打探了個十之八九,后山上有一處藥廬,聽說是擅醫的了參師傅制藥的所在,但制藥講究時節氣候,如今尚在暮冬,采不得新鮮草藥,那藥廬便鮮少有人經過。她與錢三約定相見的那棵巨松,便就離藥廬不遠,并不是什么危險的所在。
可嚴嬤嬤滿懷好意,她心中也甚是感激的,她明媚一笑,攏緊了灰色狐貍毛斗篷,便帶著雪素和丹紅出了院子。
后山面陰,越走得遠便越顯得冷冽寒涼,明萱遠遠望見巨松之下立著個青灰布衣的中年人,他身上穿得單薄,兩條手臂抱xiong而交,在凄惻的風中來會不停踱步,像是在取暖,又像是懷著巨大心事時的忐忑不安。
她心想,這人便就是錢三了。
果然,錢三瞥見明萱之后,便急忙迎了上來,躬身行了一禮,“小姐,您喚小的來,是有什么吩咐嗎?”
縱然他是顧元景的表舅,且已經脫去奴籍,卻仍舊卑微守禮,哪怕他前一刻還在渾身發抖打顫哆嗦,可這會屈身時卻不曾有一絲動搖,語氣中的炙烈歡喜,意味著他許是已經猜到了明萱喚他過來的目的。
明萱忙道,“錢三爺多禮了,您是長輩以后可不必如此。”
正經人家,妾侍的親眷,與主子并不相干,哪怕是嫡親的兄妹,妾侍所出的子女也不能喚一聲舅父的,顧元景從前也不過稱錢三一聲錢叔,明萱此時卻高看他一眼叫他錢三爺,又將長輩兩個字抬出,著實已經是十分禮遇了。
錢三面上閃過驚喜神色,心里想道,七小姐如此抬舉,那定是因為四爺的事了。
顧元景的生母姜氏,原不過是顧長平書房里收拾屋子的丫頭,因識得幾個字,又是自小在顧長平身邊長大的,便每常有些紅袖添香的舉止,只是顧三老爺篤愛陸氏,深信一生一世一雙人,雖也對姜氏和藹有加,卻從不曾愈禮。后來陸氏生明蓉時傷了身子,太醫曾恐不好再生育了,為了子嗣香火,陸氏便做主替顧長平收了姜氏,待姜氏產下男孩,便提了她為姨娘,還恩及了錢三。
姜氏短命,誕下子嗣不過兩年,便就沒了。陸氏自己無子,便將顧元景養在身邊,當作親生的那般教養,母子感情甚是親密,她素來賢惠大度,也不防著姜氏身邊的舊人離間,還抬舉錢三做了外頭鋪面上的管事。這般坦然,倒將那等陸氏去母留子的謠言不攻自破,元景一心孝順母親,友愛姐妹,長成個心善又磊落的男子。
陸氏數度想要將元景記在名下,可顧長平執念,總盼望著要有個與陸氏嫡出的男嗣承繼房頭,后來求醫問藥得了明萱,他便更不愿意輕易放棄這念想。直到明萱漸漸大了,可陸氏的肚皮卻一直都沒有消息,他這才松了口,想要待愛女出嫁之后,再將元景記作嫡出,誰料到后來竟變成那樣……
明萱見他神色,便就知道他心中門清,也不與他多說那些有的沒的,直接開門見山,“錢三爺,侯府的事您雖然身在外頭,想必也是能知曉幾分的,如今我已經在議親,想必過不多久便要出閣的。我孤苦伶仃,唯有一個哥哥能夠念想,可惜他這會子也不知道在何處何地……”
她語氣微頓,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府里這兩年都不曾派人去西疆尋過,最近正值多事之秋,侯夫人忙得腳不沾地,我想著便不必開口相求徒惹長輩煩心。若是您最近得空,能不能請您替我去一趟西疆?”
錢三心中激動,這兩年來他無時不刻想要去將顧元景找回,那是他此生富貴榮華的倚仗,倘若元景安然在府中,他這兩年也就不會過得那樣落魄。可奈何尋人是需要巨資的,他手上的銀兩不多,連去西疆的盤纏也不夠,談何找人?可七小姐既然開口相求,那便不會令他空手而行的。
他急忙說道,“得空的,得空的。不瞞小姐,我如今在鋪子上也沒什么差事好做,不過混吃等死,倘若我開口辭工,恐怕掌柜的會笑出聲來,若您想念四爺了,那我少不得便替您去西疆走那一趟,若是能將四爺帶回來更好,若是不能,也總算能知曉了他平安無事,咱們再以圖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