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策就手奪過一桿長槍,四下里亂搠,槍尖翻飛處,恰似萬點(diǎn)寒星,又如玉龍攪鱗。陳憝義本自心慌,見云策這般兇悍,驚得面如土色,急叫左右簇?fù)碇鲁翘用T撇咭嗖蛔汾s,只一槍搠開城門鐵鎖,昊旭、峻熙引著梁山人馬一擁而入,城門登時破了。陳憝義見大勢已去,忙跳上戰(zhàn)馬,往北門拚命奔逃。峻熙眼快,大喝一聲:“污吏休走!”聲如霹靂。憝義只顧逃竄,哪曾提防?被峻熙一槍搠穿心窩,就勢挑在半空里,略停一霎,奮力摜于馬下。可憐陳憝義,三魂渺渺,七魄悠悠,徑去陰司地府尋他老子陳希義去了。
不過半個時辰,東平府四門俱破。眾頭領(lǐng)收降牢卒,清點(diǎn)陣亡人馬,便請殷浩入城。殷浩先教鳳梧安民,又差云策三人肅清街市,嚴(yán)禁驚擾婦孺,這才升廳坐定。忽見趙燼明、劉仝超押著一人上堂,正是那待死的李子度。殷浩定睛看時,失驚道:“階下莫不是李子度兄弟?”李子度抬頭應(yīng)道:“尊駕可是義通天殷浩哥哥?”殷浩拍案而起道:“正是!”看官聽說,你道這二人如何相識?
原來那李子度當(dāng)年攜好友同游濟(jì)州,不期途中染了重疾,昏厥在殷浩莊前。殷浩見此人相貌非常,非是等閑之輩,急喚莊客延醫(yī)診治,親自煎藥調(diào)理。不過日,李子度漸漸蘇醒,得知是殷浩救他性命,倒身下拜道:“哥哥再生之恩,小弟沒齒難忘!”二人意氣相投,當(dāng)即便在莊前焚香立誓,結(jié)為異姓兄弟。正是:萍水相逢成知己,患難之中見真情。
殷浩當(dāng)即喝退左右,親手與李子度解了綁縛,執(zhí)其手道:“賢弟何不隨我同上梁山聚義,共圖大業(yè)?”李子度朗聲笑道:“哥哥說哪里話!小弟這副身軀早是哥哥所賜,但憑驅(qū)策,雖赴湯蹈火亦不敢辭!”殷浩聞言大喜,即命殺牛宰馬,大排筵席。一來慶賀攻克東平府,二來與李子度兄弟接風(fēng)敘舊。當(dāng)下眾好漢大碗斟酒,大塊切肉,喧嘩笑鬧,直飲至夜半方休。正是:英雄相逢情義重,梁山又添一員豪。
且說數(shù)日后,殷浩正欲班師回山,忽見李子度上前請命:“小弟投效以來,寸功未立,寢食難安。愿往滁州走一遭,憑三寸不爛之舌,說那錢蕓汐來降,以報兄長大恩。”殷浩捻須沉吟道:“非是愚兄疑忌賢弟,只恐那錢蕓汐性情剛烈,若說降不成,反遭其所害,豈不枉送性命?”李子度笑道:“兄長多慮了。當(dāng)年錢蕓汐落難時,小弟曾救他性命。此人最是恩怨分明,定不會加害于我。”殷浩見勸他不住,眉頭緊蹙,沉吟片刻,只得喚來沖陣惡鬼劉仝超,吩咐道:“你且隨李賢弟同往滁州,一路上好生照應(yīng),休教有失。”二人領(lǐng)命,各攜兵器,辭別眾頭領(lǐng)出城去了。正是:說客欲展蘇秦舌,英雄再會故人情。
且說李子度與劉仝超二人,改換了行頭,妝作主仆模樣。一個戴頂范陽氈笠,穿一領(lǐng)纻絲戰(zhàn)袍,系條雜彩呂公絳,足蹬快靴,儼然公子氣象;另一個則青衣小帽,負(fù)了行囊,緊隨馬后。二人鞭馬疾行,披星戴月,不一日早到滁州城外,但見城堞巍巍,旌旗獵獵,守城軍士各執(zhí)刀槍,排列嚴(yán)整。城上軍校望見二騎飛馳而至,塵土起處,早厲聲喝道:“甚么人!休近壕邊!快快下馬受檢!”李子度收韁勒馬,那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他在鞍上抱拳道:“有勞列位稟報錢將軍,故人李子度特來相訪。”守城軍士聽得“李子度”三字,互相對視一眼,原來錢蕓汐早有鈞旨:若見李子度來訪,火速通傳,不得延誤。當(dāng)下不敢怠慢,急喚副手暫代職守,自身飛步下城,徑往府衙奔去。正是:昔日恩情今猶在,故人星夜叩城門。
錢蕓汐自打鎮(zhèn)守滁州,日夜懸心李子度安危。這日在廳上與王綜議論軍務(wù),正說到“若得子度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忽見守城軍士奔入階前,氣喘吁吁報說“城外有李公子求見”。蕓汐聽得“李子度”三字,霍然起身,手中茶盞竟跌碎在地。也顧不得儀容,連聲吩咐:“快開城門!備馬相迎!”自己早搶步下階,王綜見狀亦緊隨其后。但見城門開處,兩騎馬踏塵而入。當(dāng)先一人正是李子度,雖風(fēng)塵滿面,雙目如星,見了蕓汐便翻身下馬。蕓汐搶上前執(zhí)手相看,喉頭哽咽,半晌才道:“賢弟終至矣!”又引見王綜,二人叉手相見,四目相投,自有英雄相惜之意。
王綜忙教人看茶,李子度謝了。蕓汐道:“自那日蒙賢弟拚命相救,此恩無日不掛于心。后聞東平府被梁山好漢打破,日夜憂心賢弟安危,正與王綜兄弟商議要去救應(yīng),不想賢弟自家脫身出來。”蕓汐又道:“恰巧子廷兄弟帳下尚有空缺,不如隨我等共討……”言猶未了,那仝超聽得“討”字,心頭早火起,掣出腰刀便要廝并。李子度急攔在中間。王綜早已瞧科,問道:“不知這位兄弟是何方豪杰?”李子度見遮掩不過,乃直言道:“實(shí)不相瞞,小弟已投水泊梁山。這位是梁山好漢‘沖陣惡鬼’劉仝超。當(dāng)日東平府失陷,多虧殷浩哥哥搭救。今番特來相請二位哥哥同上梁山,共聚大義,替天行道!”
錢蕓汐聽罷,面色驟變,拍案喝道:“梁山泊乃是朝廷心腹大患!你既已從賊,某現(xiàn)為朝廷命官,各為其主。昔日為兄弟,今日是仇讎,休得多言,速速出城去罷!”李子度急道:“哥哥豈不念當(dāng)日救命之恩?”錢蕓汐冷笑道:“非某不念舊情,實(shí)是公私有別。如今子廷哥哥與知府相公恁地器重,某當(dāng)以死相報。教那殷浩休要做夢!”說罷將手一招,階下早搶出數(shù)十軍漢,各執(zhí)刀槍逼將上來。李子度、仝超強(qiáng)壓怒火,翻身上馬,徑投東平府方向奔去。
二人回到東平府,徑入議事廳拜見殷浩請罪。殷浩連忙扶起道:“賢弟此行,原如水中撈月,何罪之有?且去將息罷。”二人拜謝而退。殷浩便教擂鼓聚將,對眾頭領(lǐng)道:“叵耐那錢蕓汐小輩,不識抬舉!某念他是條好漢,特使李賢弟前去相請。不想這廝三番兩次辱我梁山,端的可忍孰不可忍!”言罷,奮然拍案而起,傳下將令:“暫緩回山,點(diǎn)起馬步軍兵,即日發(fā)兵滁州!定要打破城池,教天下好漢知我梁山手段!”
次日平明,殷浩點(diǎn)起三軍向滁州進(jìn)發(fā),一路上秋毫無犯。行了三四日,距城二十里下寨。先差趙燼明、邢彥欽、姜云星、陳梓軒四將,各引五百軍馬,分四面埋伏,以截救兵;又使韓昊旭扮作客商,挑擔(dān)趕驢,混入城中探聽消息。
且說韓昊旭探得消息回營,稟與殷浩道:“哥哥不知,這滁州府端的與他處不同。那知府姓黨名明義,表字新義,原是宜賓南溪人氏,端的不是那等貪贓害民之輩。平日開倉賑濟(jì),周濟(jì)貧乏,一州百姓盡皆感戴。更兼此人自幼熟讀孫吳兵法,善使一桿七十斤渾鐵點(diǎn)鋼槍,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哲宗朝里曾官至兵部尚書,后因彈劾高俅等奸黨,反被那班賊子聯(lián)名構(gòu)陷,道君皇帝聽信讒言,將他貶作滁州知府。如今帳下聚得四方豪杰,都是慕他忠義前來相投,個個能征慣戰(zhàn),并無半個畏刀避箭之徒。”
殷浩見官軍出城,急傳令三軍嚴(yán)陣以待。只見滁州城門開處,早撞出一彪軍馬,如潮涌浪翻般卷地而來。旌旗蔽日,刀戟凝霜。帥字旗下,一員大將威風(fēng)凜凜:身長八尺,面如淡金,五綹長髯臨風(fēng)飄動;內(nèi)襯黑漆鐵甲,外罩猩紅戰(zhàn)袍,腰系獅蠻寶帶,足蹬縷金虎頭靴;胯下麒麟獸嘶風(fēng)咆哮,手中鑌鐵槍寒光射目。正是滁州知府黨明義親自出馬。
忽見官軍陣左邊又沖出一員驍將,但見此人生得面似狻猊,頭戴黃金十字盔,身披大葉紫羅戰(zhàn)袍,手持一條九天托股叉,胯下一匹金毛獅子獸,正是智麟兒錢蕓汐。又見官軍陣右邊又殺出一員虎將,但見此人生得豹頭環(huán)眼,燕頜虎須,頭戴烏黑盔,身披鎖子烏油甲,坐下烏騅海龍駒,手中緊握一桿丈八蛇矛飛槍,正是白張飛王綜。
有詩贊王綜道:
年少氣盛真好漢,性躁又稱猛張飛。
俠肝義膽雄心志,心懷忠義報友情。
丈八飛槍破萬軍,回馬槍下令神忌。
槍下無數(shù)亡人魂,長安王綜英雄哉。
又有小詩贊曰:
豹頭威凜凜,環(huán)眼攝人心。
燕頷蓄豪氣,虎須更增神。
跨下烏騅駿,槍舞動乾坤。
蛇矛閃寒光,回馬技驚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