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死,在日復(fù)一日的煎熬里,都很難變得討喜吧。”方之翠把那塊糖塞進(jìn)嘴里,不知道方青月從哪里摸來的受潮糖,進(jìn)了嘴口感生澀,粘牙,但甜得要命,方之翠沒吐出來,認(rèn)真咀嚼了幾下把糖在嘴里凝成一團(tuán)方便含著,“其實,上午樂群和我們上山的時候,我就知道,粵娭毑她們估計走到絕路了。不然劉群芳不會讓樂群去犧牲的。”
“什么意思?”方青月困惑地看向她,早上她沒參與,也沒清醒,現(xiàn)在還有點兒理不清事呢。
方之翠輕輕笑了一聲,有點兒無奈,“你不明白也沒事,人都會死,我從小到大算了那么多次,次次都是死,與其等著不知道為什么死,不如選一種我能把握還能做點好事的死法。”
“你不怕死嗎?”方青月抱著自己的胳膊,“我一點都不敢想自己會死,一想到我就難過得想哭,恨不得自己活成烏龜王八蛋,禍害遺千年。人都想活著的。”
“那我也沒辦法啊。”方之翠向她攤手,“五弊三缺,做這行的很少有人能逃,喆姨一生無子,芳姨臨老身殘,到我這兒,可能老天更不喜歡我點兒,我是從小就命定要死。”
“那你怎么不和粵娭毑老娭毑她們一樣,你和天斗斗法啊。”方青月托腮說。
方之翠看向遠(yuǎn)方的,風(fēng)把她散開的頭發(fā)吹起來,這段時間她都睡得不怎么好,發(fā)質(zhì)沒有初見方淮曳時的油亮,反倒顯得有些干枯,她摸了摸自己的發(fā)梢,輕輕說:“我斗不過,我如果要求生機(jī),那就要找人幫忙,她們就會出事,和粵娭毑她們一樣遭報應(yīng)。你覺得你能背得起兩份報應(yīng)嗎?”
方青月不說話了。
她背不起,她連這一份剛剛得知的都背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
“你看到那座山了嗎?”方之翠也沒有繼續(xù)回答她的話,只指了指水稻田后連綿的山,其中一座展現(xiàn)出的是與別的山峰不同的深綠色。
“那好像是老娭毑下葬的那座?”方青月不太確定地說。
“是,山神現(xiàn)在被關(guān)在里面茍延殘喘,和死了唯一的區(qū)別就是它還能靠汲取山里的生機(jī)茍活下去,所以別的山還是一片新生的嫩綠,而那一座卻已然成了成熟的翠青。你看看我,我的頭發(fā),短短十五天,已經(jīng)掉了這么多了。”方之翠捏住自己的發(fā)梢一拔,輕而易舉拔下來一手掌的頭發(fā),“我感覺,我的生機(jī)好像也在慢慢消失,人死之前總要有些預(yù)兆的,不過我的預(yù)兆不大,說不定哪天我突然就沒了,所以不得抓緊時間把想做的事做了。”
“要是山神能活,你們也能沒事,那其實也可以呀。”方之翠笑著說:“你知道老娭毑以前找到我,和我說過什么嗎?”
方青月摸摸腦袋,“老娭毑不是和你說過很多話?”
“不,是喆姨突然算出來我未來可能因為同族的一個女孩死掉的時候,”方之翠說:“那時候喆姨帶著我進(jìn)祠堂算同族女孩子們的八字,最后找到了方淮曳的,眉頭皺得死緊,想讓我到時候離她遠(yuǎn)點,看能不能避開。”
“喆姨算八字很厲害,但是別的方面卻又無能為力,她那時候整夜整夜地在屋子里翻書,我在屋子外面玩,老娭毑提了只雞來看我們,在喆姨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她偷偷拉著我到外面和我說‘翠翠,今后你遇到方淮曳的話,陪她一程吧。’我問她為什么,我那都可能因為她要死的啊。結(jié)果你猜她怎么和我說的。”
方青月?lián)u頭,“她說什么了?”
“她說,她希望我陪方淮曳一程,她希望我不要因為卦象恨她,她說當(dāng)我陪她走完這一程后,說不定到時候什么都想通了呢。”
“那你想通了嗎?”
方之翠沒有回答這句話,她只哈哈笑了一聲,嘴里哼起了小調(diào)。
是方青月特別熟悉的一首歌。
——風(fēng)輕輕,水盈盈,人生聚散如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