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子上,蠅頭小楷密密麻麻,京營里所有都尉以上的將領,家底、師承、靠山,乃至平日里跟誰多喝過一盅酒,都寫得一清二楚。
陸沉的指腹從一個個名字上劃過,每劃過一個,心就往下沉一分。
這京營哪是什么軍機重地,分明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泥沼。
吏部尚書趙家領頭的勛貴,皇后娘家為首的外戚,還有那幾位已經成年開府的皇子……
十幾股勢力在此處犬牙交錯,彼此撕咬,又相互依靠,結成了一張大網。
而他陸沉,就是一頭撞進來的野牛。
一個不留神,怕是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頭兒,琢磨啥呢?”
帳簾一挑,一股羊肉的膻香混著熱氣先鉆了進來,劉黃三粗著嗓門,端著個陶碗大步流星地走進來。
“剛出鍋的,您趁熱喝,驅驅寒氣。”
“擱那兒吧。”
陸沉丟開名冊,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帳內的燭火晃得他有些眼暈。
“頭兒,還為那個姓趙的犯愁?”
劉黃三把碗放下,一眼就瞧出了陸沉眉宇間的倦意,“不就是一個吏部尚書,一個貴妃么?怎么就把您給難住了?這可不像您。”
在他的印象里,天塌下來,自家頭兒都能當被子蓋。
“你懂個屁。”
陸沉斜了他一眼,“這兒是京城,不是北涼。在北涼,咱們是狼,看誰不順眼,撲上去撕了便是。”
“可在這兒,咱們是闖進瓷器鋪子的牛,腳下稍微一滑,摔碎的可就是自己。”
北涼的戰場是刀對刀,槍對槍,輸贏都痛快。
京城的廝殺,殺人不見血。
“那……那咋辦?”劉黃三被他說得心里沒底,“咱們是夾著尾巴做人,還是……”
“夾著尾巴?”
陸沉扯了扯嘴角。
“我陸沉學不會那個。”
他的瞳孔里,燃起兩簇森然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