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這些今年春天考出來的成績也向明侖提交。倘若不需要進一步刷高它們就有研究生念,將很令人欣慰。
張遠霽說:“歡迎你回來。”
江離由衷道:“我也很希望。”
先前,江離與解存有過相似的對話。
張遠霽乃不會對朋友的生活方式過度關心與評判的類型。她的世故體現在她日常的簡樸與她愛好的純粹。她始終將自己與其他人的相處維持在一個對雙方皆安全的、不過度分享熱情與隱秘的區間。江離向解存承認,自己有金主。解存的第一反應是,金主是否對江離構成危險或傷害。張遠霽則就沒有與江離親近到那一步。
然而,張遠霽還是共享了古早的、“希蘭不應該由于江離在法外之地不具名大量傳播盜版文獻就把江離開除”的默契。
她們起初談學術談得愉快。不過,思及為上學而做的種種妨礙公平的事,江離陷入憂郁與緊張。張遠霽轉移話題:“我記得,你當初學業中斷,好像不是完全不開心。”
江離回過神。她說的比她內心的感受更坦然且冷靜。“那時,我的想法是校園阻止我認知人間疾苦。現在,我累了,也認清了自己的比較優勢僅能在象牙塔內發生。”
“最后一句,我不很同意。你幫助解存的雙親償還了債務。”
“不是所有錢都和我有關系。他們需要投資組合以降低風險,不可能單通過我。我介紹解存的家人投資了一支私募基金,而已。”
江離學金融時,有效市場假說的最簡單版本被包含在第一課里。這是指,在市場有效的前提下,絕大部分理性投資者的長期收益率皆與市場的平均水平相當。這也被一些市場中的數據驗證。按此理論,江離做得很好。在這幾年失學且無業時間的前半,她投資,給自己日后掙出了充裕的、可以用于支付留學學費與其他大開銷的存款,有美麗的年化收益率。
不過,讓江離──以及那支私募基金,以及解存的雙親──賺到錢的,其實只是一件事。那便是帝國與固桑地區的瑪拉族開戰。在戰爭正式爆發前,無論是國內還是國際,都不傾向于悲觀地預測局勢。有些人覺得將速戰速決,有些人覺得將停留在虛張聲勢。金融市場未反映正確的未來。
彼私募基金不止投資了軍工與防務。那是保守的選項。江離與她的合作者還有激進的。他們達成戰爭將膠著的共識,考慮這種情況可能引起的次生災害,瞄準若干尚未與戰爭風險關聯的、高杠桿的衍生品。這些衍生品,本質是給特定商品的異常價格上的保險。在一切如常的情況下,買它們不貴。不過,如果風險真的發生,保險的價格就將由于理論上能收獲的大額賠付而劇烈上揚。
這是江離不堪回首的往事。倘若要簡單地概括結果,就是,在長久蟄伏與輕微虧損后,江離與她的合作者于朝夕間收網,驚險刺激地發了一大筆國難財。利潤的絕對值,沒有大到驚動媒體與監管。他們亦順利平倉在帝國的戰時經濟管制開始前。
黑天鵝事件有可遇不可求的性質。沒有強大背景的人在帝國的市場做極不尋常的舉動進而大量獲利,哪怕其操作沒有像江離與她的合作者的一樣不道德,也容易被弄成經濟犯罪。
江離主要的合作者,是她在希蘭經濟系的同學。學該專業的人有流行的愛好。邵泳之與江離都會在上課時走神、拿電腦查詢今日行情。不過,江離的賬戶內只有能讓她炒股的最小額度,邵泳之的賬戶內則有一百萬。邵泳之想做散戶做不了的交易,遂掛靠在他的某位長輩作為合伙人的公司里,用自己與幾位發小的錢組成一支基金。
戰爭爆發時,邵泳之在國外。江離終日終夜待在私募基金在南遙的辦公室,刷深域浮現的權威報道與道聽途說、買便利店與咖啡廳的吃喝、去健身房放風與洗澡。邵泳之畢業出國以后,江離不再和他討論作業。據說,邵泳之與同學們亦拼單請到了一個之前上過同一門課的本校學生,給他們做課外輔導。然而,一向把那支私募基金的盈虧當數字、前幾次找江離都是為約她去自駕的邵泳之,在最初的狂喜后,忽然又是給江離發紅包、又是要求江離向他投屏。邵泳之隔著時差的作息之陰間,令后來的江離意識到,當時的邵泳之不是多線程辦公高效率,而是焦慮到幾乎做不了別的、狀態極其之差。
邵泳之與江離皆不學法。他們分別認識不同的、學或做法律的人。不過,邵泳之不敢向這些人問。邵泳之查閱新聞、法條、規定、解釋、判決文書,發給江離一堆理解與判斷,不多久又發給江離一堆更新過的理解與判斷。后來,他們轉換思路,從“是否違規”改為“如何避免被官方調查到”。
他們最明顯的接近違規之處,應該是,這支私募基金的實際的最核心的策略制定者,邵泳之與江離,沒有被寫在基金備案中。
最終,邵泳之痛恨起帝國的選擇性與運動式執法。在金融市場內,風險與收益是雙刃劍。監管防止零售投資者承擔過高風險,同時即剝奪他們獲取巨大收益的可能。人為地,用錢生錢的機會隨社會階級累進。發國難財的思路與技術不難,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安全地這么做;小盜者誅,大盜者為王侯;它的資質,被留給了原本就大概率將不被國難傷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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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國家有類似自考的辦法,但江離的專業不一定有,或者說她那樣拿到的學位也不會有她需要的含金量。給她自己選,她不會采取她媽媽的做法,她會覺得那是智商稅。有些事情,合規地做(比如自考)會更安全更有性價比。
不要學歷造假,不要非法經營。雖然他們國家是架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