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他思忖如何應對這死諫之局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帶著幾分嘲弄,自殿門外陡然響起:
“列位大人,好一番慷慨激昂!博個直名,便要在此以死要挾圣上?當真好大的膽子!”
這聲音入耳,朱棣眼中頓時掠過一絲光亮。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在作部埋頭苦干了七日的李子城!
這突如其來的斥責,引得滿朝目光齊刷刷投向殿門。李子城雖有過殿前斥責扶桑使臣的“壯舉”,但對大多數朝臣而言,仍是張生面孔。只少數幾人知他是方孝孺的門生,余者只當是哪年的新科狀元,被陛下用來立威。
面對眾人各異的目光,李子城恍若未見。他大步流星走至御前,撩袍跪倒:
“微臣奉旨督造軍械,幸不辱命,今特來復旨!”
朱棣聞言,嘴角微揚:“你小子若再不來,朕都要疑心你逃回鄉下去了!”
“陛下說笑了,微臣日夜趕工,在作部熬了七天七夜,昨日方將新器試成。”
“哦?試得如何?”
“雁翎刀近不得身,想來倭刀也難破此器!”
“這般篤定?”
“不敢負陛下所托!”
君臣二人這一問一答,渾然將那群要死諫的文官晾在了一旁。
待他們唱和完了,李宗元才鐵青著臉,指著李子城喝問:“你方才說什么?說我等沽名釣譽?”
李子城毫不退避,轉頭直視他:“正是!我說列位大人不過借死諫之名,行沽直之實!口稱以死相逼,實則只為博個青史留名。真教你們血濺當場?怕是誰也沒這個膽量!”
他向前踏了一步,語鋒更利:“李大人!您是前朝老臣,歷經靖難之變,豈不知天下大勢?豈是國富便能永享太平?宋朝不強么?終亡于蒙元!秦朝不盛么?二世而傾!這道理,您當真不懂?”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
李宗元氣結。
“強詞奪理?”
李子城目光如炬,掃過滿殿文臣,“我只問列位一句:你們口口聲聲為的‘天下黎庶’,可包括浙江、福建那些海邊人家?”
他聲音陡然拔高,直刺李宗元:“李大人聲聲為民請命,要陛下息兵罷戰。可你們心里的‘民’,難道只在內陸么?倭寇年年犯邊,劫我漁村,掠我百姓!正因有爾等這般食祿怠政的腐儒把持朝堂,空耗國力!若無太祖爺的雷霆手段,縱有金山銀山,也不過是待宰羔羊!”
“你們哪里是真為民請命?不過是為了一己私心!所謂死諫,無非是要挾圣躬,逼陛下低頭!為何?因這太平年景,才最合你們這些清流名士舞文弄墨,博取聲名!”
他環視眾人,字字如刀:“可列位大人莫忘了!今日你們能在這金殿之上高談闊論,全仗著邊關將士浴血,仰賴陛下威權震懾四方!若有朝一日,蠻夷坐大,駕著鐵船巨炮破我海疆,諸位與爾等子孫,又當如何自處?”
“到那時——”
李子城的聲音如洪鐘撞響,“爾等這死諫的戲碼,還能逼退那豺狼虎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