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被他這兇神惡煞的樣子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后退半步,抱著褲子的手臂收得更緊,警惕地看著他。
周建剛根本沒注意翠翠,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黑洞洞的門里,嘶啞著嗓子吼:“李紅梅!李紅梅!”
李紅梅正疲憊地靠坐在破屋里的破板凳上打盹,被這吼聲驚得一哆嗦,猛地睜開眼。
看見門口周建剛那副模樣,她蹭地站起來,幾步沖出來:“喊什么喊?錢呢?湊齊了?”
周建剛沒說話,只是喘著粗氣,伸手就往自己鼓囊囊的工裝內兜里掏。
他掏得很急,動作粗魯,帶得外套下擺掀開一角,露出了里面油布包裹的工具輪廓。
李紅梅眼尖,看到了那油布包,再看看周建剛灰敗的臉色和通紅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一個可怕的猜測瞬間涌上心頭。
她一把按住周建剛掏東西的手,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怒:“周建剛!你……你掏的什么?你該不會……該不會把王師傅給你爹留下的那套吃飯家伙……”
“放手!”周建剛猛地甩開她的手,力氣大得讓李紅梅一個趔趄。
他像頭被觸怒的困獸,赤紅的眼睛瞪著李紅梅,“少廢話!錢!湊錢救秀云!”他不再理會李紅梅,繼續從內兜里往外掏那個沉甸甸的油布包。
翠翠在一旁看著,嚇得大氣不敢出。
就在周建剛要把油布包徹底掏出來的時候——
“爸——!”
一聲帶著巨大恐懼和哭腔的童音,像一把尖刀,猛地刺破了巷子口的喧囂!
周小海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
他小臉煞白,眼睛瞪得溜圓,里面盛滿了無邊的恐懼,顯然是從哪個鄰居嘴里聽到了可怕的消息。
他沖到周建剛面前,根本沒注意他爹手里掏了一半的油布包,小小的身體帶著巨大的沖力,一頭狠狠撞在周建剛的大腿上,兩只小手像鐵鉗一樣,死死抱住周建剛那條沾滿泥污和暗紅血點的褲腿。
“爸!爸!我媽呢?我媽咋了?馬婆婆說我媽頭上都是血!要死了!是不是你打的?是不是你把我媽打死了?!哇——!”
孩子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嚎,那哭聲撕心裂肺,充滿了最原始的恐懼和控訴。
周建剛整個人如遭雷擊。
兒子那聲凄厲的“是不是你打的”,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最痛的傷疤上!他掏油布包的動作瞬間僵死!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他低下頭,看著兒子死死抱住自己褲腿、哭得渾身抽搐的小小身影,看著孩子那雙被巨大恐懼填滿、寫滿控訴的眼睛……一股比斧頭劈開木盒時更尖銳、更徹底的劇痛,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將他所有的瘋狂和孤注一擲,徹底擊得粉碎。
“我……我……”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破碎的氣音。
他想解釋,想否認,可兒子那恐懼的眼神和凄厲的哭嚎,像無數根針扎進他每一寸神經。
他昨夜那狂暴的一腳,今早妻子額角的血……鐵一般的事實,讓他所有的辯解都蒼白無力,卡在喉嚨口,變成一團滾燙的、令人窒息的苦果。
他那只伸在衣兜里、抓著油布包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
他佝僂著背,高大的身軀在兒子撕心裂肺的哭嚎聲中,顯得無比渺小和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