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立鼎,縱使龍椅上換了人,也需借重這些盤根錯節的巨木撐起朝堂,治理地方!是以,無論風云如何變幻,頂尖門閥總能穩坐釣魚臺,安享富貴。”
“故此,才有了‘鐵打的世家,流水的帝王’這一說法!”
凌川聽罷,緩緩搖頭,目光如炬直視方既白:“方大人此言,恕凌某不敢茍同。”
方既白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只覺凌川終究年輕氣盛,未識得這世間運轉的冰冷鐵律。
凌川并未理會對方的失望,繼續問道:“大人學富五車,可曾聽聞過一句古訓叫‘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方既白一怔,眉頭微蹙,在記憶中細細搜尋,終是茫然地搖了搖頭:“此論出自哪位先賢?恕方某孤陋,聞所未聞!”
凌川這才恍然,此乃另一個世界的至理名言。他略一沉吟,起身走到窗邊,目光投向窗外浩渺的虛空,聲音沉凝,仿佛在闡述天地至理:
“此喻淺顯,卻直指根本!帝王朝廷,煌煌若巨艦行于汪洋;世家權貴,便是那驅動艦船的帆槳風檣,左右其航向快慢!”
“然……”他話鋒陡然一轉,字字千鈞,“真正托舉這艘巨艦、承載其一切的,卻是那看似至柔至弱、無聲無息的萬民之水!”
方既白心頭微震,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凌川的聲音愈發鏗鏘有力:“帆槳風檣固然重要,可若無這浩瀚之水,巨艦便如擱淺之木,寸步難行,再精巧的構造也只是一堆朽物!水,溫順時可安穩載舟,澤被四方;可若被逼至絕境,濁浪滔天之時,莫說區區帆槳,便是那巍巍巨艦,亦能被輕易掀翻,撕得粉身碎骨,葬于深淵!”
他目光灼灼,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歷史長河中那些被滔天民怨吞沒的王朝。
“世家門閥,自以為手握根基,超然物外。殊不知,他們賴以生存的田畝、財富、仆役、聲望,哪一樣不是植根于萬民供養之上?若視民如草芥,竭澤而漁,令這承載之水由溫順變為狂怒,待到驚濤裂岸之日,莫說什么‘鐵打的世家’,便是那自以為堅固無比的‘根基’,也將在滾滾洪流中,化為齏粉!”
賬房內一片死寂。
方既白臉上的矜持與篤定早已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觸及根本認知的震撼與茫然。
凌川的話語如同驚雷,在他固守的‘世家永恒’信念上,劈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
他怔怔地望著眼前這位年輕的將軍,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對方胸中激蕩的,并非僅是少年意氣,而是一種洞穿歷史迷霧、直指興衰本源的大智大勇。
那‘水’與‘舟’的樸素比喻,此刻在他心中掀起的,卻是顛覆乾坤的滔天巨浪。
方既白緩緩站起身,對著凌川的背影拱手一拜。
“將軍這番話,勝過方某寒窗苦讀十年!不,勝過天下學子苦讀百年!”方既白情真意切,字字發自肺腑。
凌川搖頭道:“方大人言重了,此番‘水舟論’并非出自凌某,而是出自一位治世先賢,不過是鮮為人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