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菜攤旁,多了個清瘦的梅花和小竹筐,小竹筐里面坐著她的女兒。孩子一天天長大,會對著她笑,會抓她的衣角。有顧客逗孩子:“這丫頭真俊,像她娘。”菊花就笑著說:“是呢,隨我,皮實。”
或許是菊花太堅定吧,丁建軍漸漸變了。他看著菊花風里來雨里去地賣菜,看著她把毛票一張張攢起來,看著她抱著孩子在燈下縫衣服,眼里的愧疚越來越多。有天,他下班回來,從包里掏出個布娃娃:“給孩子買的。”菊花愣了愣,接過布娃娃,沒說話。
他會抱抱孩子了。但他還是酗酒,還是沒拿回工資。
看見丁建軍的轉變,婆婆還是偏心,但不敢再提送孩子走的事。她見菊花能掙錢,有時會陰陽怪氣地說:“還是你能干,不像我們建民,只會花錢。”菊花聽著,不接話,只是把錢匣子里的錢鎖得更緊。
轉眼到了春天,菜地里的菠菜綠了,韭菜冒了芽。菊花抱著孩子去地里侍弄菜地,讓她摸泥土,看蝴蝶。孩子咯咯地笑,笑聲像鈴鐺。菊花看著她,又看看遠處的地,突然想起小時候的自己,暗暗發誓,一定要養好女兒。
她把賺來的錢一分一分攢起來,全用在女兒身上。給孩子買花布做小襖,買米粉熬糊糊,夜里孩子哭了,她抱著哼歌,拍著背哄到天亮。
梅花看著她對孩子的疼,心里又酸又軟——姐把所有的苦,都化成了對孩子的甜。
丁建軍偶爾會晚歸,帶著一身酒氣。有次他醉醺醺地說:“菊花,對不起,我們再生個孩子吧!”
菊花正在給孩子縫小鞋,頭也沒抬:“別說這話,掙錢養家就行。”
她不想聽道歉,道歉換不來婆婆的好臉色,換不來月子里的熱湯,更換不來她想要的安穩。生兒子?她不想!
婆婆依舊偏心,對女兒視而不見,把好東西都塞給小叔,把持著丁建軍的工資。
菊花不跟她吵,不跟她鬧,你說你的,我干我的。她知道,跟這樣的人置氣,是拿別人的錯懲罰自己。
日子像菜攤前的路,坑坑洼洼,卻也一天天往前走。
日子漸漸好了,大家生活水平提高了,更舍得買東西了,菜攤的生意更好了。她不光給王老板的飯館送菜,還在菜市場拐角租了個固定攤位,用木板搭了個小棚子,下雨淋不著,太陽曬不著。梅花開了竅,跟著她學算賬,誰買了多少菜、該找多少零錢,記得清清楚楚。
那天收攤回來,菊花把裝錢的盒子往床上一放,“嘩啦”倒出一堆毛票、角票,還有幾張一元、五元的紙幣。梅花數了數,眼睛亮了:“姐,今天掙了二十三塊五!”
正說著,丁母掀簾進來,原本想數落幾句“又回來這么晚”,瞥見桌上的錢,話到嘴邊咽了回去。她眼珠轉了轉,湊過來扒拉著錢:“喲,今天生意這么好?”
菊花沒接話,把錢一張張捋平,用皮筋捆好。丁母卻突然笑了,臉上的褶子擠成一團:“菊花啊,累了吧?我給你留了飯,在鍋里溫著呢。”
菊花愣了愣。自她嫁過來,丁母從沒給她留過飯,更別說“溫在鍋里”。梅花也覺得稀奇,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
掀開鍋蓋,里面是一碗雞蛋羹,上面撒了點蔥花,嫩黃嫩黃的。菊花心里咯噔一下,沒動筷子。丁母在一旁搓著手:“看你天天起早貪黑的,補補身子。建民說,你這生意好了,咱家日子也能松快些。”
這話里的意思,菊花聽得明白。她沒說啥,把雞蛋羹往梅花面前推了推:“你吃,你帶孩子也累。”梅花搖搖頭,又推回來:“姐吃,姐最累。”
丁母見狀,笑著打圓場:“都吃都吃,鍋里還有呢。”轉身進了灶房,真又端出半碗來。那頓飯,沒人說刻薄話,丁母甚至還問菊花:“明天想吃啥?我給你做。”
菊花沒應。她知道,這轉變不是因為心疼她,是因為桌上的錢。可不管咋說,灶臺不冷了,總比天天挨罵強。
丁建軍喝酒的次數沒少,但喝了酒不再悶頭抽煙,有時會跟菊花說幾句話。
那天他又喝多了,回來時腳步虛浮,手里卻攥著個油紙包。“菊花,給。”他把紙包往桌上一放,一股甜香飄了出來。打開一看,是兩塊桃酥,用油紙包著,邊角有點碎了。
丁母的態度越發“熱絡”。菊花去進貨,她會早早起來燒熱水,讓帶在路上喝;孩子哭鬧,她偶爾也會抱起來哄兩句,雖然動作生硬,卻不再罵“賠錢貨”。
高菊花知足了,她覺得,能賺錢,有“尊嚴”,日子也不錯,可真的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