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手穩穩托住她胳膊。是個黑黑的壯實青年,穿著的確良襯衫,洗得發白,卻帶著干凈的肥皂香。他把她扶住了,順手接過她手里快要散架的包袱:“小心點!火車在過隧道,等下你再去吧。”
菊花縮在位子上,她才發現自己的腳痛,一晚上擔驚受怕,她沒有發現自己腳扭了。
“誰有紅藥水?”青年大聲喊。
眾人又一頓手忙腳亂,最后是列車員摸出藥水。
在無數陌生卻溫暖的關心里,她想“未來是會好的吧?”
火車搖搖晃晃五六個小時,就在河南新陽站停住了。菊花早早被列車員叫到門口等候。火車哐當哐當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慢,她的心也越來越忐忑不安,四叔看見不是一紅,會把自己送回去嗎?四叔會接受自己嗎?四嬸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四叔心軟,到時候跪下來求他可不可以呢?
她胡思亂想著。
“噗嗤”火車發出一針短暫的氣音后停下來了。菊花提著包裹,像火車外邁出了第一步。
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洗刷了她在火車上的種種濁氣。她深吸了一口氣,望向四周:站臺上跑著賣雞腿、炒面的小車,有人從窗戶伸出頭來買東西,有人出來抽煙,還有小孩出來跑跑跳跳,喇叭里放著“請下車的乘客往前走”。
一片熱鬧繁華景象,除了大集,菊花還沒見過這么繁華的景象。
她跟著人群擠出檢票口,烏壓壓的頭頂,她遠遠看見穿軍裝的四叔站在門口,挺拔得像一棵松樹,他比記憶里更黑更瘦,軍帽檐下兩道眉皺著,四處搜尋,卻在看見她時猛地松開。
“菊花!”四叔揮著手叫她。
等她跑過去,又皺了皺眉“身上怎么這么臟”!
菊花很害怕四叔問她怎么不是一紅來,但她不敢問。她沉默地走在四叔的后面,踩著他的影子。
終于她按捺不住了,“四叔,一紅…”
“你爹打電話跟我說了,一紅身體不舒服,又怕我趕著用人,就換你過來了…”四叔輕描淡寫。
“原來爹是用的這個理由!是了,爹愛面子,肯定不會說我逃過來的。”菊花想,“一紅身體不舒服,爹打她了嗎…”她又開始胡思亂想。
四叔帶她坐公交車,車子駛過寬闊的大道,兩邊都是梧桐樹,一眼看不到山,與甘村山的后面還是山的風貌很不一樣。風帶著平原泥沙的味道灌進車窗。
四叔的家屬院是排紅磚平房,門前一小塊菜畦,青菜抽了苔,開了黃色的小花。四嬸挺著大肚子在門口曬太陽,看見他們了,瞇起眼睛笑了,“來了呀,自己坐。”
當晚,菊花雖然睡在客廳,只有一間房,但她很安心。四叔給家里打了電話,爹什么也沒說,也不讓她接電話。
她聽見遠處部隊熄燈號悠長地劃過夜空,外面閃爍著燈火的光芒,突然意識到,自己先走了出來,再也不用聽雞圈里撲棱翅膀的動靜,不用扎根在地上,不用被逼著嫁人了。
菊花接手了所有家務:擦窗、掃地、去菜站排隊買菜,她竭盡所能努力適應著,如饑似渴地學習著…
她看著各種各樣的商品,各種穿五顏六色服裝的女孩子。新潮的年輕人……有人還可以租碟片看電影,電視機好些人有了…原來城市的日子是這樣的不一樣,這樣的豐富多彩。
傍晚,她坐在小馬扎上擇菜,聽隔壁嬸子們夸:“老高家這閨女真利索!”那一刻,她又想起了兩個妹妹,眼淚又落下來了。
一定要走出來,帶著妹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