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火車站,看見你姐上了車!養了二十年,白養了!”爹喘著粗氣,棍子反手抽在她身上和頭上,她的臉頰瞬間腫得透亮。
一紅滾到柴堆根,她太痛了。她想坐起來,體面一點,可膝蓋剛支起,就被一腳踹回原地——“養你十八年,也白養了!”
咚!
鞋底正中胸口。她聽整個人蜷成蝦米。
不知道爹說了什么,她仰面躺在柴堆里,臉上很多血,爹的臉很扭曲,她好痛?。?/p>
她看見娘就站在門外,什么都沒有說,眼神里全是對她的責怪。
她再也受不住了,她哭著說,“爹,我錯了!”
她跪在那里,低著頭,彎下脊梁,終于不再掙扎。“姐……”她無聲地動了動唇,“別回頭。”
太陽透過門縫爬進來了,扭扭曲曲的,慘白著印上一紅的臉,一點都不溫暖。風掠過樹梢,發出“嗚嗚”的哭聲,仿佛也在為這暴行作證。
……
一九八五年的夏天格外長。
蟬吱吱哇哇的聲音從皂莢樹頂一路燒到屋檐,火鉗留下的疤在背上結痂、脫落、成幾道灰白的蚯蚓,趴在肩胛骨下方,留下了永久的印子。
姐姐逃走的消息不脛而走,戴友家不樂意,來退了親,兩家不再走動,爹娘把這一切都歸根于她,敗壞了家里的名聲。
一紅更沉默了,她更沉默的干活,也不再喜歡照鏡子,額頭上的那個疤還在。她接受爹娘時不時的指責。
又是農忙,花生又要脫離母體了,她從地里回來,洗了把臉汗水滴到盆里,水面蕩開一圈漣漪,又迅速平復。就像她此刻的心——菊花逃走時掀起的驚濤駭浪,終究被時間熬成一潭死水。
水里皺巴巴的毛巾,像極了被揉碎的少年心氣。那個曾經梗著脖子喊“為什么”的女孩,那個扛著著要讀書的女孩,遠遠的被拋在了身后,留在了遙遠的過去。
她看著自己和姐姐相似的臉,心里不禁想著,不知道姐姐怎么樣。
菊花看不見爹的身影之后,眼淚突然就又下來了,她哭自己,哭妹妹們,哭未知的未來。
“姑娘,怎么了?”
“沒事兒吧?”
“是不是想家了?都有這么一遭的?!?/p>
“列車員,快來看看這個姑娘!”
七嘴八舌的都是對她的關心。
“沒事兒,我就是不舍得”她感謝了眾人。
菊花站起身,想去洗把臉。綠皮火車轟鳴著向前,突然一個轉彎,火車進入了隧道,眼前一下黑了,她沒站穩,整個人向前撲去——
“當心!”
一雙手穩穩托住她胳膊。是個黑黑的壯實青年,穿著的確良襯衫,洗得發白,卻帶著干凈的肥皂香。他把她扶住了,順手接過她手里快要散架的包袱:“小心點!火車在過隧道,等下你再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