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太后則神態慈祥笑容溫和,不緊不慢地回應年輕皇帝的關心,時不時夸贊對方幾句。
像她這種在宮里生活數十年的婦人,夸人的好話完全不需要思考,幾乎是本能一般信手拈來,不過落在李宗本耳中就稍顯異常。
許太后對他的態度其實有一個逐漸變化的過程。
在先帝駕崩沒多久的時候,因為他將李宗簡關入大牢,雖說沒有要對方的命,許太后依舊滿心憤恨,對他自然沒有好臉色。
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或許是知道大勢不可違,再者李宗簡的小命始終握在皇帝手中,許太后才慢慢改變態度,至少不會對李宗本冷臉相迎。
但是也不曾像今日這般溫和之中帶著親切。
李宗本暗自狐疑,面上古井不波。
在他準備告退之時,許太后忽地微笑道:“皇帝,今年家宴是否如期舉行?”
所謂家宴便是指宗室宴會,按照慣例會在每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舉行,也就是年節的前一天。
這個傳統由來已久,大齊太祖皇帝立國后便形成定例,只在河洛城失陷那年中斷過一次。
先帝南渡之后,宗室人丁稀少,除了李端這一支,其他逃到江南的宗室子弟加起來不過二十余人,因此李端更加重視,每年都會舉行家宴。
李宗本心中一動,隱約猜到對方的打算,于是點頭道:“太后放心,內侍省已經準備妥當,家宴會如期舉行。”
“呃,這就好。”
許太后應了一句,隨即就沒了下文。
她并非難以啟齒,而是擔心李宗本依然像一年前那樣冷硬,導致最后不歡而散。
從本心來說,許太后其實不在意能否繼續維持這種虛假的母子情義,她對李宗本改變態度只是為了至今還被關在昭獄的李宗簡——皇陵刺駕案之后,李宗簡無法繼續享受被幽禁在秋山巷的生活,而是被關在森嚴無比的昭獄。
李宗本好整以暇地等待著,似乎他并不知道許太后的心思,故而顯得十分從容。
片刻過后,許太后輕輕嘆息一聲。
李宗本對這種手段很熟悉,雖然心里有點反感,但還是關切地問道:“太后因何作嘆?”
許太后抬手抹了抹眼角,緩緩道:“哀家想起先皇在時,每年的家宴都熱熱鬧鬧,如今卻是物是人非,故人杳杳。不過是短短三兩年間,天家血脈便單薄到這種地步,哀家委實難以心安。”
“太后切莫傷神。”
李宗本知道對方想把話題引到李宗簡身上,于是假意寬慰道:“現如今景國內亂不斷無力南顧,我朝賢臣名將振鷺充庭,大齊中興已成必然。天家血脈固然單薄,只要等上一二十年,肯定可以日漸充實,還請太后寬心。”
“哀家相信你肯定能完成先皇的遺愿。”
許太后見他不肯上鉤,只能勉強一笑,委婉地說道:“皇帝,賞罰分明乃是朝廷正道,哀家亦知你的原則,只不過家宴將至,一想到李宗簡依舊被關在昭獄,哀家這心里就不是滋味。”
李宗本陷入沉默之中。
因為他的沉默,原本溫暖如春的內殿好似涌入一股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