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動作很慢,很穩,仿佛窗外那沖天的火光與撕心裂肺的慘叫,都與他無關,不過是尋常庭院里的雨打芭蕉聲。
“侯爺,各路探子傳回消息,陛下……似乎在朱雀大街設下了火攻之計,叛軍前鋒已然崩潰,陛下……似乎占據了絕對的上風。”
一名身披甲胄的心腹將領,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匯報道。
“我們是否……可以再等一等,待大局徹底明朗之后,再……”
周望擦拭刀身的動作,猛然一停。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因常年凝視北境風雪而顯得古井無波的眸子里,驟然閃過一絲比刀鋒更加銳利的鋒芒。
“大局已定?”
他發出一聲極輕的冷笑,那笑聲里,充滿了對下屬天真的嘲諷。
“等到大局已定,你我便是那場傾盆大雨停歇之后,才想起要去給龍王廟上香的愚夫。”
“你告訴我,那樣的香火,燒得再旺,又有何用?”
“不過是聊表寸心罷了!在陛下的眼中,你我,便是那墻頭之草,風停之后,再無半點價值!”
他“霍”地一下站起身,將那柄擦拭得雪亮的戰刀“鏘”的一聲,干脆利落地插回腰間。
“陛下隱忍三年,一朝亮劍,便有雷霆萬鈞之威。他不是在行險,而是在收網!”
周望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在場的所有心腹,聲音冰冷而決絕,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砸在地上的寒冰!
“你以為他真的需要我們去救駕?不!”
“他需要的,是我們在此刻,在這京城所有人都還在觀望、還在猶豫的時候,遞上最干脆、最徹底、最不留后路的……投名狀!”
“傳令!府中所有護衛,盡數出動!兵分五路!”
周望的獨臂猛然一揮,指向輿圖上的幾個鮮紅的標記,那動作,充滿了鐵血的肅殺之氣!
“目標——五軍都督府、相府,以及吏部尚書、戶部侍郎、京兆尹的府邸!”
“陛下在城中殺賊,我等,便為陛下……清掃朝堂!”
他轉過身,獨眼中迸發出令人心悸的寒光,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下達了最后的、也是最血腥的命令。
“記住,封死所有府門,一只蒼蠅,都不許給我放跑!”
“但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
承天門城樓之上。
當朱雀大街上的最后一聲慘叫被冰冷的箭矢終結,當滔天的烈火在失去燃料后開始緩緩減弱,露出滿地焦黑扭曲的尸骸與斷裂的兵刃時。
兩支渾身浴血、殺氣騰騰的隊伍,自街道兩側的陰影中,踏著叛軍溫熱的尸骨,來到了巍峨的城樓之下。
為首的,正是甲胄上沾滿血污與灰塵的鎮國公賈凱,與獨臂持刀、眼神冷冽如冰的定北侯周望。
兩位老將翻身下馬,將手中兀自滴血的兵器交給身后的親衛,甲葉鏗鏘,大步流星地登上城樓。
當他們的目光,穿過繚繞的硝煙,看到那個身著玄色常服,獨自憑欄而立,背影在殘余火光的映照下,顯得無比孤高而偉岸的少年天子時。
這兩位在尸山血海中殺人如麻、心硬如鐵的老將,眼眶竟不約而同地,瞬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