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寧王府的別院,湖面早已結(jié)了薄冰,岸邊卻支起了數(shù)十座暖棚,棚內(nèi)燃著銀絲炭,暖意融融。
寧王妃穿著一身月白錦袍,鬢邊簪著支東珠抹額,她長了一張極為敦厚的圓臉,身材豐韻,不說話時(shí)也是一副笑模樣,見了陸夫人,臉上堆起溫和的笑,滿口親熱:“陸夫人一來,真是讓這寒日都暖了幾分?!?/p>
陳稚魚和張媛媛落在后一些,被侍女扶著下了轎,微微屈膝行禮,便靜默著聽話。
陸夫人聲音不高不低:“王妃相邀,豈有不從之禮?”
“哪里的話。”寧王妃親自扶了她一把,指尖觸到她微涼的手,又往旁邊讓了讓,“快進(jìn)棚里歇著,我特意讓人備了些軟糯的點(diǎn)心,正合你口味?!?/p>
棚內(nèi)早已坐了不少女眷,見陸家的人來了,都悄悄收了話頭,目光著重在張媛媛身上轉(zhuǎn)了轉(zhuǎn)。
先前花娘那事鬧得滿城皆知,如今兩家碰面,原該是尷尬的,可張媛媛臉上不見半分局促,只安靜地坐在那里,由侍女喂著喝了口熱湯。
陳稚魚陪在她身邊,眼角余光瞥見寧王妃同幾位夫人說話時(shí),目光總時(shí)不時(shí)往這邊飄,心里便有了數(shù)。
這場垂釣宴,哪里是為了賞景,分明是寧王妃要借這場合,向京中貴眷表個(gè)態(tài)——寧王府與陸家,面上瞧著依舊是和睦的。
長輩們圍坐一處,說些詩詞歌賦,論些家?,嵤?,面上的熱絡(luò)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句句都透著周全。
陳稚魚陪著張媛媛坐在稍靠后的位置,將前頭的言談聽了個(gè)滿耳。聽著聽著,心頭那點(diǎn)疑慮漸漸變了滋味——這位寧王妃,瞧著竟不似存了什么下馬威的心思,也無旁的算計(jì),若說有什么意圖,倒像是……求和?
正思忖著,便湊到張媛媛耳邊輕聲道:“或許與咱們先前所見不同,這位王妃她……”
“暉二嫂嫂。”一聲嬌俏的呼喚打斷了她的話。妯娌二人同時(shí)抬眼,見一位紅衣女子立在跟前,裙擺上金線繡的纏枝蓮在日光下閃著亮眼的光,面頰透著自然的粉暈,正是玲瓏的木婉秋。
她先喚了張媛媛,稍頓了頓,目光才移到陳稚魚身上,那雙眼眸里明明神色微變,語氣卻微沉了幾分:“陸少夫人?!?/p>
陳稚魚心頭微晃。木婉秋這號(hào)人物,在她記憶里早已蒙上了層薄塵,此刻驟然相見,竟生出幾分恍若隔世的恍惚來。
木婉秋自在她們身旁落座,裙擺掃過地面時(shí)帶起一陣淡淡的脂粉香,飄進(jìn)近來對(duì)氣味很是敏感的陳稚魚的鼻尖,令她下意識(shí)地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別開頭。
周遭幾位夫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了過來——誰都知木家與陸家的過往,此刻木家大姑娘這般坦然上前,倒讓人多了幾分窺探的興味。
“先前府里的事,我早有耳聞。”木婉秋端起侍女遞來的熱茶,指尖輕輕摩挲著杯壁,聲色已然染上了擔(dān)憂來,“原該上門探望暉二嫂嫂的,只是想著你正養(yǎng)胎,怕叨擾了清靜,便遲遲沒敢來?!?/p>
一番話聽著熨帖,明明是兩家尷尬的局面,經(jīng)她這巧舌一說,倒顯得全是體貼周到,讓人挑不出半分錯(cuò)處來。
張媛媛?lián)嶂「?,淡淡一笑:“木姑娘有心了。我無礙,勞你掛記。”她語氣平和,聽不出親疏,但也明顯感覺到,她的笑和溫柔,幾多應(yīng)付之意。
木婉秋眼波流轉(zhuǎn),落在陳稚魚身上,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語氣似漫不經(jīng)心:“說起來,許久不見陸少夫人,瞧著氣色越發(fā)好了,到底是陸家養(yǎng)人?!?/p>
陳稚魚與她素來沒什么交情,可此刻人家主動(dòng)搭話,若毫無回應(yīng),反倒顯得自己孤傲難近。她便淺淺一笑,語氣帶了幾分俏皮:“木姑娘謬贊了。許是京城風(fēng)水養(yǎng)人,方才一路進(jìn)來,見眾家眷皆是容光煥發(fā),貌若天仙,倒讓我自愧不如呢?!?/p>
這番話明著是恭維,卻說得討喜,惹得周圍幾位夫人都笑了起來。好聽的話誰不愛聽?眾人因這一句笑開了,木婉秋臉上反倒掠過一絲不自在,像是精心準(zhǔn)備的招式落了空。
她目光轉(zhuǎn)至張媛媛隆起的小腹,唇角勾起一抹笑:“眼瞧著陸家這一代,就要添嫡長孫了。暉二嫂嫂當(dāng)真是好福氣,陸家男丁本就單薄,若能一舉得男,那可是立了大功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