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第2頁）

樊籠猶自拘方寸，負陰抱陽萬物和（五）

顏如舜又回憶了一遍八年前的往事。

回憶很長，但她的講述很短，既未透露自己與母親的名字，更未透露袁成豪的名字，對于她曾經(jīng)自毀面容一事同樣半句不提，只是著重講述了當(dāng)初她和冷紅、荀青兩人的談話。因此在場定山弟子完全猜不到故事的主人公便是顏如舜自己，只當(dāng)她是從何處聽來的，或者她是那冷荀二位女俠的好友。

畢竟那故事里的女孩兒身世經(jīng)歷如此凄慘，想必是一個孤僻陰郁的小可憐，而顏如舜的性格明朗大方，任誰都想不到“她”和“她”會是同一人。

除了尹若游與凌歲寒、謝緣覺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將顏如舜看了許久，神色愈發(fā)凝重。

其余人則忙忙詢問：“然后呢？那惡賊到底死了沒有？”

“死了。”顏如舜笑道，“冷女俠和荀女俠武藝卓絕，聯(lián)手勝過了他，所以他命喪當(dāng)場。”

定山弟子們紛紛嘆了一口氣：“這樣也好，這種人被天打雷劈也不為過，只可惜死得太晚了。”

陳娟聽得又是憤慨又是難過，但聽罷沉吟半晌，依然道：“可我父親確實沒有這么壞……”

顏如舜笑道：“荀女俠的父親也沒有這么壞。其實有一個道理，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終于明白，這天底下的父親無論什么樣，他們都擁有對兒女的絕對控制權(quán)，正如君對臣、官對民的絕對控制權(quán)。這個世上當(dāng)然是有真正疼愛兒女的好父親，然而即便是這樣的好父親，他們?nèi)該碛羞@種權(quán)力，只要他們想，只要他們愿意，他們可以隨時隨地控制甚至壓迫自己的兒女。黔首百姓，若遇貪官污吏的迫害，被逼至絕路死路，忍無可忍，奮起一搏，在話本傳奇里，在天下萬民的心里，都是值得稱贊的美談。那么遇到父親帶給自己的壓迫不公，又憑什么不能反抗？”

這個道理，著實新奇，陳娟聞所未聞，不由得目瞪口呆，但心底深處好似照進了一絲光亮，有什么種子正破土而生。

“況且，從古至今，女子與男子相比更為不同。”顏如舜接著道，“男子一旦長大成人，學(xué)成本事，甚至入仕為官，自能離開這個家，逃脫這種掌控，更有甚者逐漸掌握更大的權(quán)力，反過來成為自己父親的主宰。而女子呢，從一出生起就被困在牢籠中，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一生一世都不得自由。除非有朝一日，這個世道徹徹底底改變，不然你的想法沒什么不對，他是你的父親，亦是壓迫你的敵人，你恨他本就在情理之中，你無須自責(zé)。”

顏如舜其實很不愿提自己的過去。

她明白，方才的那個故事一講，別人是猜不到，尹若游與凌歲寒、謝緣覺一定能夠明白她所說乃是自己的身世經(jīng)歷，這是她所恐懼之事。可她猶豫良久，最終還是不忍心看到陳娟如此痛苦。

她在陳娟的身上，看到了一點曾經(jīng)的自己的影子。

在定山派俠士們的相助之下，陳娟已經(jīng)走出深閨宅院，沖破了三從四德的牢籠，另踏入一片廣闊天地。

偏偏她的“心”還被困在樊籠里，十年不得解脫。

她想要救她。

她自己已深陷泥潭，且罪有應(yīng)得，是死后該下十八層地獄之人，救不了，亦無須救。

但她想要救這世上所有像陳娟這般遭遇的女子。

“我的故事講完了，我的話也說完了，你若還有心事，我們另尋個時間再聊聊。”顏如舜稍稍一頓，又送給她一個光風(fēng)霽月的笑容，繼而話鋒一轉(zhuǎn)道，“不過嘛，有一件事你倒確實做得不太應(yīng)該，哪怕是為情勢所迫，你到底是對不起一個人，不，是兩個人。要不，你們現(xiàn)在先談?wù)劊俊?/p>

以顏如舜對凌歲寒的了解，她相信對方并不會把陳娟怎樣。

凌歲寒聞言愣了一下，終于將目光從顏如舜的身上緩緩移開，又移到了陳娟的身上，沉吟少頃道：“有安靜一點的地方嗎？我想私下和你談，不要有旁人打擾。”說著轉(zhuǎn)頭掃了一眼在場眾多定山弟子：“放心，我若真要殺她也是當(dāng)著你們的面殺，不會干鬼鬼祟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