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絲毫猶豫,她抬步就朝街角走去,越走越快,到后來竟幾乎是小跑起來。
轉過拐角的剎那,一個身影撞入眼簾——陳鶴德正背對著她,手忙腳亂地想往樹后躲,卻終究慢了一步,半邊身子還露在陽光下,臉上滿是被撞破的窘迫。
許灼華站定在幾步開外,心里已明鏡似的。
方才掌柜那句“年輕的夫人”,看似尋常,卻藏著刻意的熟稔,分明是認出了她的身份。
再者,這家老店向來做的是鎮上人的生意,款式陳舊,顏色也多是暗沉的素色,怎會恰好備著鮮亮的淺色新布?這般“巧合”,未免太過刻意。
若說掌柜背后有人支使,除了嚴令陳鶴德不得靠近南湖的許識秾,便只剩這位銷聲匿跡許久的陳鶴德了。
她早該想到,以陳鶴德的性子,他定是在鎮上布了眼線,平日里借著杏花采買的機會打探消息,那些眼線便成了他窺探南湖的眼睛。
想來是今日實在按捺不住思念,他才冒險來到這附近,只想遠遠看一眼便走,卻沒料到,自己這點小心思,全被她看在了眼里。
許灼華的嗓音已恢復得七七八八,只是添了些沙啞,像被晨露浸過的砂紙,粗糲里裹著點說不清的滄桑。
她望著陳鶴德,語氣里聽不出喜怒:“陳鶴德,你打算躲到什么時候?”
陳鶴德臉上掠過一絲赧然,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方才一路跟著她們到鎮上,他自認藏得隱秘,路過裁縫鋪時,瞥見她坐在搖椅上曬太陽的模樣——眉眼舒展,唇邊帶著淺淡的笑意,竟看得有些出神,沒承想轉眼就被抓了個現行。
“我……沒想躲。”話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
許灼華抬眼望進他眼里,那目光清亮,帶著點促狹:“瞎說。你不想躲,怎么來了南湖卻不來醫館?這么些日子不來,我連新報紙都沒得看了。”
陳鶴德斷了蹤跡后,連帶著那些能讓她窺見外界的報紙也沒了影,本就平淡的日子,更添了幾分單調。
陳鶴德的笑容淡了些,垂下眼睫低聲道:“是……許老爺不讓我靠近你。”
許灼華輕輕“嗯”了一聲。
這點她隱約能猜到,許識秾的顧慮并非多余,她心里是明白的,自然也怪不到陳鶴德頭上。
只是……“那你如今怎么又不聽話,跑到南湖來了?”她微微挑眉,語氣里帶了點不易察覺的松動。
陳鶴德臉上的為難幾乎要溢出來,嘴唇翕動了好幾下,終究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只一雙眼睛沉沉地望著許灼華,像是有千斤重擔壓在心頭。
瞧著他這欲言又止的模樣,再想起他竟敢違逆許識秾的禁令偷偷跑來南湖,許灼華的心猛地一緊,像被什么東西攥住了似的,連呼吸都滯了半拍。
“怎么了?”她的聲音不由自主地發顫,“新海城……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陳鶴德猛地握緊拳頭,指節泛白,喉結用力滾動了一下,才啞著嗓子緩緩開口:“程牧昀……為了護蕭梧新,無差別殺人的,徹底得罪了那些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如今整個新海城,街頭巷尾全是討伐東州軍的游行隊伍,喊殺聲快掀翻了天。”
“嗡”的一聲,許灼華只覺得腦子里像被重錘砸過,抓著陳鶴德衣襟的手臂猛地失了力氣,軟軟地垂了下來。
她的眼神瞬間變得空洞,直直地望著陳鶴德,卻像是什么也沒看見。
這些日子在南湖過著避世桃源般的日子,她幾乎快要忘了那些懸在頭頂的劍——程牧昀的死期,原就不遠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蕭梧新到底出了什么事?竟要程牧昀做到這個地步去救?”
陳鶴德嘆了口氣,語速飛快地解釋:“蕭梧新先前在北平得罪了權勢滔天的人物,實在待不下去,才一路逃到南方。如今新思想浪潮翻涌,各地都有不少人受他感召,想投奔他門下。可那些守舊勢力容不下他,視他為眼中釘,正借著這個由頭在全國各地抓人,但凡沾點新思想的邊,都難逃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