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鶴德?”許識秾的眉尖又豎了起來,指節在桌沿上叩出沉悶的聲響。
他早知道陳鶴德來得勤,卻沒料到會殷勤到這份上。
這小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新海城誰不知道,警察署長朱執水對陳鶴德有知遇再造之恩,一手將他從街頭混混提拔成如今的商界新貴。
更別說朱家還有位金枝玉葉的千金,眼瞅著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朱執水想招陳鶴德做女婿,早已是滿城皆知的事,連街頭賣報的小童都能說上兩句。
如今的陳鶴德正是如日中天,說是新海城冉冉升起的新星都嫌慢,分明是要沖天的勢頭。
朱執水費了這么多心血把他捧起來,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在別的女人身上耗費心思?
絕對不能讓許灼華還活著的事情傳出去。
許識秾的目光落在灶房門口那株歪脖子柳上,聲音里帶了幾分探究:“灼華她……對陳鶴德是什么態度?”
柳大夫行醫多年,最不愛摻和這些家長里短,此刻卻望著灶臺上那碗涼透的藥湯,輕輕嘆了口氣。
“少東家這樣子,您還不知道?對誰都是淡淡的,眼皮子都懶得抬一下。莫說陳鶴德了,便是天上掉下來個金元寶,她怕是也未必能多瞧一眼。”
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什么,又添了句,“只是陳先生每次來,送完東西就站在院門口看會兒,那眼神……倒像是欠了少東家什么,非得做些什么才能安心似的。”
許識秾這才緩緩松開了緊攥的手,指節泛白的地方慢慢洇出些血色。
他望著窗外那片被風吹得簌簌作響的杏林,心里那團擰了許久的亂麻,總算稍稍舒展了些。
只要灼華心里沒這個人,就好。
與柳大夫談完話,許識秾的腳步沉甸甸地挪到二樓。
木門虛掩著,糊窗紙被穿堂風鼓得輕輕顫動,他抬手叩了叩門板,“灼華,是爹。”
屋內沒有回應,他便推門走了進去。
屋子比想象中更簡陋,幾乎沒什么陳設——一床、一桌、一椅、一柜。
真正扎眼的,是滿桌滿地鋪散的報紙。
油墨的氣味混著窗縫里鉆進來的塵土味,在空氣里彌漫成一股沉悶的氣息。
每張報紙的角落都被仔細剪下,上面無一例外印著程牧昀的照片。
許識秾蹲下身,指尖輕輕拂過一張被淚水漬洇過的報紙。
那上面程牧昀的眉眼模糊了大半,卻仍能看出幾分銳利的輪廓。
他幾乎能想象出無數個深夜,許灼華坐在這張椅子上,借著油燈昏黃的光,一遍遍用指腹描摹照片上的人,從眉峰到下頜,從挺直的鼻梁到緊抿的唇。
那些藏在心底的溫情與怨懟,那些在喉頭反復翻滾的哽咽,那些無數次想沖出門去的沖動,終究是被她死死摁在了這方寸之地。
許灼華翻開紙,拿出鋼筆。
許識秾猛地回神,抬眼便見她坐在那張搖搖欲墜的椅子上。
她的視線剛從窗外收回來,窗欞外是片枯水期的池塘,殘荷的枯枝歪歪扭扭地戳在冰碴里,像無數雙伸向天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