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沒有上頭的默許甚至授意,那些報紙又怎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刊登一堆莫須有的罪名,像瘋狗一樣追咬程牧昀?
程裕光在官場浸淫多年,這點門道再清楚不過。
事到如今,他對這腐朽的官場只剩徹骨的失望。
那些看人臉色、左右逢源的日子,他早就過夠了,也受夠了。
北方的奉系早已擁兵自重,自成一派,憑什么他就不能為自己、為程家爭一條出路?
所以,當程牧昀提出復仇計劃時,程裕光沒有絲毫猶豫。
他拍著兒子的肩,眼里是從未有過的決絕:“放手去做,程家所有的力量,都給你。”
他要讓那些藏在暗處的人知道,程家的人不是好欺負的,他要讓逝去的兒女安息,更要為活著的人討回公道。
程牧昀就那么站在狹小的牢房里,脊背挺得筆直,目光穿過鐵窗上斑駁的銹跡,靜靜地落在窗外那輪圓月上。
外面是炮彈撕裂夜空的轟鳴,是飛火掠過屋頂的噼啪聲,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連空氣里都彌漫著硝煙與焦灼。
可那月亮,卻像被釘在墨色天幕上一般,安然不動,清輝依舊,冷冷地灑在斷壁殘垣上,也落在他眼底。
他忽然想起許灼華。
曾經覺得,她就像個小太陽,帶著一身滾燙的光闖進他沉寂多年的生活。
她笑起來時眼里的亮,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熱鬧,還有攥著他的袖子撒嬌時的溫度,都像陽光一樣,蠻橫地驅散了他身邊積攢多年的晦暗,連帶著心底那些冰封的角落,都悄悄化了開來。
可現在,他的太陽隕落了。
支撐著他熬過這一程又一程的,全是那些零碎的回憶。
曾經炙熱灼人的陽光,如今都變成了這窗前舒緩的月光,溫柔地覆在他心上。
那些被仇恨與痛苦啃噬得滿目瘡痍的殘骸,被這月光輕輕安撫著,才不至于徹底崩塌。
他對著那輪月亮,喉結輕輕滾動,聲音輕得像嘆息,帶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許灼華,我做得對不對?……我好想你啊。”
風從鐵窗縫隙里鉆進來,帶著硝煙的味道,卻沒能吹散那句低喃。
月亮依舊高懸,沉默著,像在替誰,靜靜地聽著。
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沉重的壓迫感撞在牢房的石壁上,回聲未落,一群荷槍實彈的士兵已如潮水般涌了進來,黑洞洞的槍口泛著冷光。
張岐大步上前,一腳踹開那扇朽壞的牢門,門軸發出刺耳的呻吟。
他將疊得整齊的軍裝遞過來,軍裝上的銅扣在火把映照下閃著微光,那是程牧昀再熟悉不過的顏色與質感。
程牧昀抬手接過,動作緩慢卻異常堅定。
指尖撫過軍裝的布料,恍惚間想起無數個日夜——穿著它在槍林彈雨中救下過掙扎的百姓,在陣地前沿斬殺過窮兇極惡的敵人。
這身軍裝染過血,也裹過傷,承載著他曾以為的信仰與榮光,卻從沒想過,有一天會穿著它,去殺一群“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