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露出來的是陳鶴德的臉,他臉上滿是煙灰,額頭淌著血,已經陷入半昏迷,卻仍死死用身體護著身下的人。
當眾人將他挪開時,才看清他身下壓著的——是程牧昀。
程牧昀渾身被燒傷,軍裝焦黑破爛地貼在身上,臉上布滿煙灰和血污,早已沒了意識,但胸口微弱的起伏卻清晰可見——他還活著。
“快!抬擔架來!”有人嘶吼著,聲音里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晨光落在程牧昀臉上,映出他緊蹙的眉頭,仿佛在昏迷中,仍在為某個人揪著心。
眾人合力將程牧昀往外拉時,卻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拽住,任憑怎么用力都挪不動分毫。
有人急得俯下身,伸手撥開他身下堆積的木炭和碎瓦,隨著那些滾燙的殘留物被一點點清理干凈,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呼吸都忘了。
程牧昀懷里緊緊抱著一個人,雙臂箍得死緊,仿佛要將那人嵌進自己骨血里。
可那哪里還能稱得上是“人”?
早已沒了半點呼吸,整個身體被燒得只剩一個焦黑的輪廓,原本該是皮肉的地方全是潰爛的膿瘡,破損的衣服料子與血肉粘在一起,紅的、黃的、黑的混作一團,糊得面目全非。
尸體上不斷有膿黃的液體滲出,混著未干的血液和燒焦的織物碎屑,順著程牧昀的衣襟往下淌,散發出一股刺鼻的腥臭味,熏得旁邊的人忍不住別過臉去,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晨光落在這片狼藉上,將那具焦尸的慘狀照得愈發清晰。
程牧昀仍陷在昏迷里,眉頭卻蹙得更緊,嘴角無意識地翕動著,像是在喊那個名字。
只是懷里的人,再也不會回應他了。
……
陳鶴德撞開樓下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時,濃煙裹挾著灼熱的氣浪迎面撲來,嗆得他猛地咳嗽起來。
透過模糊的視線,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在火光中近乎瘋狂的身影——程牧昀正雙手緊握一根撬棍,一下下狠狠砸向通往二樓的鐵門。
“哐!哐!哐!”
沉悶的撞擊聲在噼啪作響的火焰中顯得格外刺耳。
那扇本該暢通無阻的門此刻被粗壯的鐵鏈死死鎖住,鐵鏈兩端深深嵌進門框,在高溫下泛著詭異的紅光。
不僅如此,二樓走廊里許灼華房間的門同樣掛著鎖鏈,就連平日里從不上鎖的天臺入口,也都被牢牢鎖死,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樓上的人困在了火海里。
陳鶴德心頭一緊,一股寒意混著灼熱氣浪竄遍全身。
他看見程牧昀的動作已經有些踉蹌,卻依舊拼盡全力揮動撬棍,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在火光中清晰可見。
再定睛一看,程牧昀手里的撬棍早已被火焰烤得通紅,滾燙的金屬燙得他受傷的右手滋滋作響,焦糊的氣味隨著濃煙彌漫開來。
那只手此刻皮肉外翻,被燙爛的傷口混著血和汗,在火光中顯得觸目驚心。
陳鶴德握住程牧昀的手,“程牧昀,住手!你的手已經快要爛了!”
這才發現,程牧昀的眼睛紅得嚇人,布滿血絲的眼球像是淬了火,燃燒著瘋狂的焦慮與絕望。
豆大的汗珠從他額角滾落,混著臉上的炭灰在臉頰上沖出一道道黑痕,整張臉黑白交錯,竟像極了京劇里悲憤交加的臉譜,透著一股令人心碎的慘烈。
程牧昀的左肩不知何時被掉落的碎塊砸中,深色的衣料已被不斷滲出的血漬浸透,暗紅的血珠順著臂膀往下滑,在火光中泛著刺目的光。
可他像是完全沒察覺,周遭木材爆裂的噼啪聲、陳鶴德焦急的呼喊聲,全被他拋在了腦后,眼里只剩下那截猙獰的鐵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