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徹底沉入睡眠的泥沼之前,一些碎片般的、色彩截然不同的畫面,毫無預(yù)兆地撞進(jìn)腦海。
是畫室門口。
陽光濃烈得像融化的金子,潑灑在紅磚墻上。
空氣里浮動著松節(jié)油、亞麻籽油和新鮮顏料特有的、濃烈而自由的氣味。
蟬鳴聲仿佛永無止境,織成一張巨大而喧鬧的網(wǎng),籠罩著那個無所事事的、灼熱的暑假午后。
門框倚著一個少年。
洗得發(fā)舊卻干凈挺括的白襯衫,袖子隨意地挽到肘彎,露出一截線條流暢、曬成小麥色的手臂。
他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囂張的、明亮的笑意,牙齒白得晃眼。
汗水順著他利落的下頜線滑落,滴在鎖骨凹陷處,在陽光下折射出微小的光點。
他背后是畫室里凌亂而生機勃勃的景象:支起的畫架,堆滿調(diào)色盤的桌子,墻角隨意靠著幾幅完成或未完成的畫作,色彩濃烈大膽,帶著一種不管不顧的張揚。
他的眼睛,像夏日正午最深的湖水,清澈又帶著點野性的光,直直地看進(jìn)程歸的眼底。
那目光滾燙,帶著一種不由分說的力量。
“程歸,”他開口,聲音清朗,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微啞和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穿透了畫室里嗡嗡作響的蟬鳴和遠(yuǎn)處隱約傳來的、不成調(diào)的口琴聲,“悶在這兒畫這些死板的靜物有什么意思?跟我走嗎?”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紋路清晰,沾著一點點赭石色的顏料。
那一刻,程歸的心跳得震耳欲聾,幾乎要沖破胸膛。
畫室里那扇敞開的舊木門,門外刺眼的光線和蒸騰的熱浪,仿佛成了一個通往未知、通往自由、通往一切熾熱可能的入口。
而他,就是那個站在入口處,向她發(fā)出邀請的神祇。
她指尖還捏著沾著群青顏料的畫筆,顏料在筆端微微發(fā)顫,就像她當(dāng)時那顆快要躍出喉嚨口的心。
她記得那種感覺,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帶著一種近乎疼痛的悸動。
她記得自己當(dāng)時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就在那個“好”字即將沖破喉嚨的瞬間,一陣突如其來的、極其尖銳的劇痛,像一把燒紅的鋼錐,毫無預(yù)兆地、狠狠地捅穿了她的下腹!“呃——!”程歸猛地弓起身子,像一只被扔進(jìn)滾油里的蝦米,所有的睡意和遙遠(yuǎn)的幻象瞬間被撕得粉碎!那劇痛來得如此迅猛、如此暴烈,完全超出了她以往承受過的任何一次胃痛或痙攣。
它像是有生命的活物,在她腹內(nèi)瘋狂地翻滾、撕扯、絞擰,伴隨著一種強烈的、冰冷的灼燒感,仿佛有滾燙的硫酸正從胃袋內(nèi)部噴涌出來,肆意地腐蝕著沿途的一切臟器!“啊——!”一聲短促而凄厲的慘叫從她緊咬的牙關(guān)里迸發(fā)出來,帶著無法想象的痛苦。
她身體劇烈地抽搐著,雙手死死地、痙攣般地抓住身下廉價的床單,指甲幾乎要摳進(jìn)劣質(zhì)的化纖布料里。
冷汗幾乎是瞬間就浸透了她的額發(fā)和那件起球的舊睡衣,冰冷的濕意緊貼皮膚,卻絲毫無法緩解體內(nèi)那地獄般的灼燙。
她像一條被拋上岸瀕死的魚,徒勞地張大嘴,試圖吸入一點救命的空氣,但每一次吸氣都像吞下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刺穿肺腑。
視線開始劇烈地?fù)u晃、模糊,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猩紅的血霧。
劇痛一波強過一波,無情地碾碎她所有的意志和思想。
客廳里傳來拖鞋趿拉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不緊不慢。
臥室的門被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