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給的銀子還那么多,結果她呢,口上說得倒好,扭頭就自己跑回來了,你說說,這像什么樣子?”
鐘月站在門外,聽見這道聲音,渾身不可抑制地抖起來。
直到里面的聲音漸漸弱下去,她才整理好了心情,推門而入,昏暗的暮色遮掩了她略微蒼白的臉頰,她低聲喊了一聲:“爹,娘,我回來了。”
屋里頭,一家子四口人正圍著餐桌吃飯,聽見推門聲和她的聲音,兩個弟弟頭都沒抬,反而是加快了速度往嘴里送飯,鐘父慢悠悠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從鼻腔里哼出一道氣音,便垂下眼睛不看她了。
倒是鐘母,聽見這頭的聲音,忙抬起頭來望向鐘月,瞧見她孤零零一人站在門口,身形削瘦,登時站了起來,朝她走去,她看著鐘月,手微抬起,有些手足無措:“小月啊,你回來了,今天都去哪里了,怎么也不給家里報個信?”
鐘月抬頭望向自己的母親,回來的路上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難受,就幻想著回到家見著母親那一刻,能撲到她懷里好好痛苦一頓,然而方才在門口聽見那一番話,她卻再也沒有心情訴說委屈。
借著月光,她又瞧見了母親盤起的頭發(fā)上幾簇泛白的頭發(fā),她喉嚨一哽,眼眶又紅又熱,卻忍著,穩(wěn)著聲線道:“娘……”
醞釀了一路的委屈,到頭來,只變成一句平淡的安慰:“您別擔心,我沒事。”
鐘母沒瞧出來女兒的異樣,方才鐘父的那番話太難聽,她心里也像梗著什么一樣,此刻見女兒面色正常,應當沒有聽見,才稍稍放下了心。
她連忙牽過她的手,朝餐桌走去,一邊關懷:“這幾日你都去哪里了?怎么也不跟家里說一聲,我見你早出晚歸,又疲憊得很,是不是遇到什么難事了?”
她滄桑的眼底全是關切:“要是在外頭遇見什么事,一定要跟娘說。”
“娘雖然幫不了你什么,但至少能跟你說說話,你要是總憋在心里,到底是不好的。”
鐘月聽見這番話,忽的就拉住鐘母,兩人步子便停在堂屋外邊,屋里鐘父和兩個兒子的笑鬧聲傳來,鐘月心里十分憋悶。
她忽然想到自己剛被救回來那日,馬不停蹄地就往家里趕,她跑了一路,氣喘吁吁,就盼著能見到家人跟他們訴說自己這一路的委屈。
她想跟他們說,他們可被人給騙了,前些日子遇見的那婆子,哪里是看上她的聰明伶俐,做事勤快,才好心給他們家指條路,讓她去給富人家做侍女。
那婆子言辭鑿鑿,一副善人相,將鐘月的父母都哄騙了去,可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買賣。
鐘母原本心有疑慮,然而對方開出的價錢無法不讓她心動,她去問了鐘月的意見,若是鐘月不愿意,她就婉拒了那婆子。
誰知,鐘月卻沖她懂事地點了點頭,說自己愿意。
于是,這買賣便口頭上生了效,可鐘父鐘母不知,鐘月常在世道上爬摸滾打,又怎么會不知道那婆子是何意思,擺明了是人販子,要將她拐賣了去。
可對方給的價錢實在太高,連她也忍不住心動,看見母親憔悴的面容和這個破敗的家,便不忍心地點了頭。
哪知,對方不僅是人販子,還想要她的命。
她被人救下,慌忙跑回家,推開門,沖到父母面前,緩了口氣。
她想說,爹,娘,你們不知曉,那婆子就是個人販子,要將我賣了去。
賣了去還不算什么,若是要我為奴為婢,我便也忍了。
可那人想要我的命,我的命,是爹娘給的,怎么能給人家便宜了去?
我活著逃回來,還能給家里賺錢,去做工,若是連命都沒了,便什么都沒了。
然而鐘父見到她第一眼,便勃然大怒:“誰要你回來的?當初不是說的好好的,一手給錢一手給人,你怎么敢偷偷跑回來了?你可別妄想著我們能把這錢還回去,這可由不得你后悔。”
鐘母也是一臉憂慮地望著她,欲言又止,“小月啊……你這,就這么回來了,那頭可怎么交代啊?”
鐘月仿佛被人潑了一碰冷水,從頭澆到尾,劇烈跳動的心也慢慢冷下去,沉下去,她到嘴邊的話全都消失了,只慢慢道了句:“……爹,娘,你們別擔心,我明日就去找其他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