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黑暗中沉思了一會兒,睜開眼,研究起地毯上的花紋,他回到家鄉的這一個多月,從來沒有召見過她,今天想起她這號人也肯定不是因為什么好事,她不打算花功夫辯解,不如沉默。
“你需要看那封信嗎?”她聽見艾默里克詢問她,語氣禮貌高雅。
“如果你打算給的話?!彼f得沒精打采,反正也沒什么意義。
“我不打算給,我燒掉了。寫作者的修辭學,學得很差,誰都沒有必要去閱讀它,這就是不曾在上級宮廷待過的下場?!彼芨杏X到艾默里克話語間的傲慢,了解到他的智識和冷漠都已成倍地增長。
“但是,他給你留了個禮物。”他繼續說,瓊抬起眼,看到公爵正在把玩著一個鏈狀物體,“是母親給他的,他留給了你。母親因為太過悲痛,遺物整理得不全,也沒有把它收回?!?/p>
隨便了。她心想,人死了空空不帶去,她半點也不關心,她上輩子遺留下來的只有知識,雖然學藝不精,這輩子也干得不行,但總歸這一生也還是挺有意義。
“說起來,你和他睡過嗎?他不是沒有其它東西可以給你,卻偏偏給了你母親的傳家寶。”
她感覺眼皮一跳,嘴巴卻張不開了。
“如果他沒有死,現在他最起碼能繼續持有這個城堡,同時在新婚之夜把這串項鏈戴在他妻子的脖頸上。不過現在他死了,婚約也自動取消了,他卻把母親交給他的項鏈留給了你?!?/p>
這只是一種羞辱,瓊安撫著自己,她知道艾默里克變化很大,早就不是以前那個人,兩人完全不是朋友了。畢竟他遭遇的一切也是實在的,變得殘忍也是應當的,互相理解不再有可能。
“你和他睡過嗎?”
他又問了一遍,語氣沒有不耐煩,但追問答案的意圖變得更加明確。
瓊慢慢抬起頭,試圖從他的表情里得到些什么,她還是不知道他問這個做什么,難道他擔心自己的兄弟有什么遺腹子?但如果是她生的,那肯定也沒用啊。
她突然察覺到對方身上那種詭異的情緒變化,這是她所熟悉的東西,這個人是她從自小相伴長大的兄弟,她多少還是——了解他。她能感覺到,這個答案將會很重要,他很急迫,他不想獲得虛偽的回答。
現在她有兩種選擇:一種是讓自己的表情愧疚而悲痛,為自己的背德懺悔;另一種是繼續維持著這副茫然的樣子,否認她當時有被那種脆弱感蠱惑,從而多少有些行為出格。
“也許我有稍稍地安慰過他?!彼Z焉不詳,可明顯算是一種肯定,肯定的回答。她寧愿因為失貞被送進修道院,就算是那樣也遠比一場殘酷的婚姻更有活路。
其實他們兄弟長得很像,除了發色,除了氣質,因此他成年后的樣貌并不讓她陌生或者吃驚。只是他無論是個子還是體格,都比他孱弱的兄弟更為顯眼。傳聞中他刀劍上的身手,也絕不是貴族青年那種游樂的把戲所可以達到。
這樣的人此時站在她面前,他長高了許多,身上的配劍也換了,手套的縫線隱約不可見,手藝人的功夫一定十分高超。
“其實我應該再晚一些殺掉雷格——”他在談論他頭銜的前任持有者,“只是自從他繼承了爵位,行為變得越來越荒唐。他打算強奸的侍女是他父親的私生女,我恰好認識那個可憐的姑娘,因此我阻止他。他用那種酒鬼的憤怒對我嘶吼,他有權利享有自己的姐妹,甚至也有權利享有我的?!?/p>
“所以我提前于計劃結果了他?!?/p>
艾默里克似笑非笑,仿佛他不打算繼續評判自己家人的風流韻事,也從未埋怨過她。
她沒有考慮過這樣的情況,試圖開口修正些什么,他卻示意她不用說下去,表示自己可以贊賞她的行為,贊賞她對兄弟的關懷無比正當。
“我知道你不會想結婚,我可以允許你尋找一個合適的修道院,或許你也可以試著留在宮廷,這里有許多空缺的職位能成為你的選擇?!?/p>
如果他不是故意拖慢后半句話的速度,她真的會以為他提供了兩種選擇。
她說她會留下,她相信公爵也正缺少一個財政上的助手,而她可以效勞。
“那樣的話,你大概需要一個新的房間,區別于未婚女性,顯示你會以婚姻以外的方式做出奉獻。”他提出建議,但瓊知道,這已經是他的決定。
這個決定的意圖也極為明顯,到了夜晚,蠟燭還在燃燒,有人推門進來,瓊穿著睡袍坐在床上,就這么看著他。燭火中他的面孔看起來有同樣的感傷和自我放棄,和他的哥哥幾乎一模一樣。不同的只是那個死去的人不會貼著她的臉頰恨恨地問,既然要選擇他,為什么不是每一次都選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