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楊公此言差矣!陛下所問,切中‘稽疑’之道!此乃《洪范》九疇樞要,正合今日所學!陛下溫故知新,垂詢實務,正是觀政致用之理!豈可言‘少涉’?”
他這是直接把皇帝的行為拔高到“踐行圣訓”的高度。
楊士奇微微頷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明。
他亦起身離案緩緩開口道:“馬侍講所言甚是。”
“古之圣王,自成王始,沖齡踐祚,便已有聽政之例。陛下年幼而聰敏向學,漸習政務,體察下情,亦是正理。”
他說的這番話既是對馬愉的支持,也是某種定調,而且還巧妙地將“觀政”提升到了“圣王傳統”的高度,同時又給皇帝劃定了“漸習”的框架。
被首輔和講官聯手堵回來的楊榮,臉色不禁微僵,他暗自瞥了這位當朝首輔一眼,但終未再言。
看到內閣內部這微妙的交鋒,朱祁鎮適時地垂下小腦袋,聲音帶著歉然和孩童的懵懂說道:“朕不過偶感圣訓,心有所惑,驚擾列卿議政,萬望恕朕德涼幼沖,諸卿莫怪。”
既然目的已經達到,那就可以把姿態放低,朕給你們內閣群臣這個臺階。
楊士奇聞聽果然順坡下驢,聲音帶著決斷道:“陛下圣慮深遠,發人深省!臣請以十五萬兩折中撥付大同,另著都察院遣御史一員,隨銀監放,核實兵額,杜絕虛冒!如此,則解邊鎮燃眉之急,亦全戶部審慎之慮!諸位以為如何?”
他這是提出了一個折中方案,將責任分攤。
楊榮指節在案上輕輕一叩,算是認可:“臣附議。然須明令總兵:新餉到日,必當堂點驗,按實造冊!若有虛報冒領,嚴懲不貸!”
他補充了執行細節,算是找回一點場子。
楊溥此時也抬起頭,帶著務實,溫聲補了一句:“太倉驟出十五萬兩,恐傷元氣。可否奏請太皇太后懿旨,從內承運庫暫借五萬兩?如此太倉留銀足備京畿不時之需,亦不誤邊事。”
他這是提出了財務周轉方案。
三言兩語間,僵局已破。
方案迅速敲定,中書舍人立刻上前,根據三楊議定的要點,在票擬紙上奮筆疾書。
朱祁鎮看著三楊默契地修訂票擬,心中感慨:“三楊如鼎三足,縱有傾軋,終不覆器。想撬動這鐵三角,得找準支點,還得有把夠硬的撬棍……”
日影又西斜幾分,廷議近尾聲。
案上題本皆已議定,票擬也由中書舍人謄抄妥當,只待送至司禮監披紅用印。
楊士奇擱下紫毫筆,望向屏風,聲音帶著程式化的尊重:“陛下,今日所議,可還有訓示?”
朱祁鎮搖頭,稚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倦意,仿佛剛才那番已耗盡了精神:“諸先生勞苦,議決妥當,朕無異議。”
楊榮撫須,目光掃過屏風,但審視之色更濃。
王振適時躬身,忙從楊士奇案頭接過那疊票擬說道:“內臣這就送司禮監用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