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說,”殷榮淳接過話茬,“那庫檔確實是周竹深讓大理寺卿調走的,東廠的宦官便裝出紫禁城跟蹤,發現他是直接去了周府,出來時手中的紙張不見了。”
江翎瑜聽著聽著,忽然抬頭看了眼殷榮淳,神情古怪,又快速與唐煦遙對視片刻,唇瓣微啟,仿佛想問些什么,終究選擇靜默,再說話也是談論案情:“現在當務之急是弄清楚這鑰匙是從誰那弄出去的。”
“吏部還有一個沒停職的吧?”
唐煦遙說:“肯定是他了。”
因為廖無春早就跟江翎瑜一唱一和的把皇帝心聲吐露出來,就是去忠留佞,那吏部留下的一定是周竹深的親信,除了刑部以外,剩下的衙門簡直是全軍覆沒,都有官員被周竹深策反,利用職務之便竊取機密,江翎瑜恨得牙根癢癢,幸好當初誰也沒搭話閑聊,只和唐煦遙罵皇帝來著,要不然初入紫禁城沒有向導,更不知朝廷內里恩怨糾葛,話說多少說少,真是一不小心就掉腦袋,江翎瑜想到此處,又慶幸得很,好在唐煦遙跟廖無春都能靠得住,能在官道上結識志同道合之人,是這么重要。
江翎瑜暗自琢磨事的時候,殷榮淳還說了些別的,大致是讓唐煦遙跟江翎瑜小心這個大理寺卿,他的來歷很不一般,不能當作尋常對手看待。
江翎瑜點頭應承:“好,多謝吏部尚書提醒。”
“夜深了,”殷榮淳拱手辭別,“我該回去了,本就是秘密前來,我不宜久留,出事連累江大人與將軍就不好了。”
待人走,所有的動靜都消失在外頭,江翎瑜終于是憋不住了:“不對,我記得廖無春讀過名單,吏部尚書叫杜聿,此人為何叫殷榮淳?”
“杜聿確有此人,是上一個吏部尚書,”唐煦遙回憶起當初大員調度之事,“我回京師的時候,他還在,大概在你繼任前兩三個月,突然就從杜聿換成了這個殷榮淳,皇帝什么都沒解釋,不像你來時開誠布公地引見,只是在上朝的時候簡單介紹了一下,像是故意壓事。”
江翎瑜不禁皺眉:“那廖無春說的時候,你怎么不提醒他?”
“他經常說錯,”唐煦遙笑笑,“然后就會反應過來自己念錯名字了,因為杜聿據說是真的當政太久了,三朝老臣,都是記得他更多些。”
江翎瑜向來喜歡聽這些撲朔迷離的事,現在越聊越有興致,追問唐煦遙:“那杜聿就是不明不白地失蹤了?”
“是啊,連府邸牌匾都摘了,現在宅子賣給一個很富的商賈。”
唐煦遙說:“在京師隱姓埋名還是挺難的,我想著大抵是還鄉頤養天年了,真是斗累了。”
“不對,我看不像,”江翎瑜心中直覺作怪,認定此事沒那么簡單,于是想問些別的,企圖找出蛛絲馬跡,“杜聿這人如何?”
唐煦遙幾乎不假思索地答:“好,是那種你挑不出半點毛病的好,朝廷里每個人似乎都愿意接近他,跟誰都聊得投機,細想想就很奇怪,人人都有缺點,好像杜聿就沒有,從政多年,挑不出一點錯處,盡職盡責,卻也沒什么明顯的政績,照理說早該加官進爵了,臨著離開朝廷都是吏部尚書,不曾有半點封賞。”
“那就更離奇了,”江翎瑜接茬,“以你來看,皇帝是不是吝惜封賞之人?”
唐煦遙想了想,然后輕輕搖頭。
“我以為,皇帝做出諸多反常行徑,是一直在計劃實施某事,苦于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思來想去,數年定奪,才把主意打到杜聿身上,本來這么一位至誠老臣,皇帝又好封賞,自然會讓他衣錦還鄉,車馬護送,怎么會不明不白地就消失了,你剛才也說,皇帝并未著重介紹新來的殷榮淳,看著就是想壓事,恰好是印證我的猜測,就是意在讓杜聿在朝廷里顯得毫不起眼,讓群臣漸漸遺忘他,此人最后離奇失蹤,實際上是被皇帝調遣到了某地,去監管一些不能在明面上說的,而且非常重要的事。”
江翎瑜說:“我總感覺今后會遇到這個人,他一定還活著,并且繼續被朝廷委以重任,甚至都走遠呢。”
“那也沒什么不好的,”唐煦遙長舒一口氣,“杜聿人溫厚正直,我倒曾與他打過些交道,當時以為他死于非命,好人慘死,實在可惜。”
“我從你嘴里聽到的這些描述,太不真實,大半是演了多年,杜聿不可能是什么純粹的好人,你要明白,夫君,”江翎瑜一本正經地告訴他,“你所認為的那種好人,勤勤懇懇,從不徇私枉法,不狠毒,不受賄,不以職務之便勾結黨羽,這種人在朝廷里會步履維艱,日日說真話,連皇帝都會厭惡他,這就是當今的世道,海瑞諷諫都備好了棺材,你說歷代的皇帝稀罕不稀罕說話難聽的?”
唐煦遙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么作為回話時,江翎瑜再度開口:“我父親不是個例子?當了大半輩子忠臣,上任即是雷霆手段整飭奸佞,該表功嗎,可實際他處處樹敵,將我連累得數次犯險,照你所說,杜聿也是這樣的人,那他為何能在朝廷里四處結友,我父親就是那樣的下場?”
唐煦遙怔了半晌,終于說服自己了似的點點頭:“夫人說得有理,是我考慮失當,不懂朝廷里頭水深火熱了。”
“真是越來越難了,”江翎瑜沒有苛責唐煦遙,則是伸出手來,想讓他抱抱自己,待真的與他相擁,才弱聲說出后半句,嗓音聽著很是疲憊了,“何時才能巡完北直隸,我再也不想擔驚受怕地過日子了。”
唐煦遙說不出什么,他雖是皇親國戚,才真是處處不敢得罪崇明帝,更是活得謹小慎微,無法替江翎瑜決定什么,只得抱著他安撫,揉揉他的腦袋:“我一定護好了你,夫人,我這條命都給你。”
“傻子,”江翎瑜頃刻陰沉了臉,這還是心疼唐煦遙身上有傷,踹得比往常輕了許多,雪白的腳掌抵在他結實的腰側,耍起性子來,“你死了我還活什么。”
“夫人的腳好漂亮啊,”唐煦遙登時直了眼,撒開懷里的美人,轉而捧起他白嫩軟滑的腳送到唇邊輕吻,冒出來的粗硬胡茬掃在他腳面的肌膚上,刮出來道道紅痕,唐煦遙似乎看見了,還故意磨蹭似的不予理會,只顧著吻,“好喜歡,夫人,好喜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