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如是整個人幾乎融進了陰影里,即便見到這一幕、聽得這番話,他也不動聲色,只有目光越來越冷。
據實來說,單大夫的言行神態無有不妥,應如是幾番試探,都被他滴水不漏地接了下來,但初見時的破綻仿佛一根大刺扎在心頭,事后回想,總覺不對,偏偏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直到他在何三姑家里發現了那兩張藥方。
岳憐青既然以身涉險,定會為自己留下后路,無論來找他的人是敵是友,都避不過這樁案子,可要留下線索,又怕弄巧成拙,于是藥方未藏暗語,關鍵在其本身,這碧游鎮只有一個看病抓藥的地方,而今事實擺在眼前,這位單大夫果然是本案的幕后黑手!
可他如何認得自己?應如是聽其口氣,對方是與李元空有宿仇舊怨,并不清楚自己現在的情況,又提到了四年前那樁刺君大案,像是當時在場,偏偏無甚印象,除非……此人已改頭換面,用了新的身份。
一念及此,應如是心中頓起暗涌,屏息凝神,十指緊扣掌心。
陸歸荑不知他已經到了,聽了這些話只覺震悚,假不抵真,多說多錯,索性閉上嘴,單大夫也不介意這階下囚有口難言,笑容愈發真切,道:“你一定很想做個明白鬼,老朽也不吝成全,好教你知道……被人從通天梯上拽下來,摔成一灘肉泥,是個什么滋味!”
說著,他打開了柵門,放下束縛陸歸荑雙臂的鐵鏈,將她強行拽了出來,向甬道另一邊疾步而去,鏈條在地上拖出刺耳聲音,在墓室里低低回蕩。
甬道越往里越寬敞,光線也漸漸明亮起來,應如是不便跟得太緊,只見前方出現了一道石門,兩邊各有一名黑袍看守,神態動作無不自然,顯然是正常人。
“里邊可還安分么?”單大夫在門前站定,淡淡問道。
左邊那人朝他拱手一拜,笑道:“起先有些鬧騰,藥勁兒一上來就歇了,目下都在池里泡著,只等尊者進去挑選。”
單大夫頷首,吩咐道:“近日不甚安寧,我這兒抓著了一個,上面還有硬點子,怕是鷹爪孫,都做好準備吧。”
兩名看守臉色微變,連忙點頭應下,其中一個躬身告退,轉入旁邊的小道,伴隨著銅鈴聲,應如是看到數道黑影閃動,原來石門兩側的視線死角還藏有尸人,這會兒才現身隨那看守遠去,若自己貿然接近,已經暴露無遺。
又見單大夫伸手取燈,應如是側身貼在石壁拐角,對方果然回頭看來,未見可疑形影,這才安心,先將陸歸荑推入,留下句“招子放亮”,也走進門內。
這扇石門大而厚重,后方應為主墓室所在,卻是早已被人挖空改建為地洞,往下足有兩丈來高,就像是困住獵物的陷阱,洞壁不僅打磨光滑,還藏有機關,幾個試圖往上爬的人被尖刀刺穿,就這樣掛在上面,淌血成線,不知死活。
上方掛著一盞極大的長明燈,照得整間墓室昏黃如蠟,陸歸荑被帶到地洞邊緣,低頭向下看去,洞底是鮮紅如血的池子,水里泡著密密麻麻的人,有死有活,還能站立的多為半身在外,若身量矮小些,便要淹到頸下。
而在水池中心,有一方露出水面的石臺,上置五個大鼎,底部都整齊堆放著血色肉團,乃是從人體內剖出來的臟器,心肝脾肺腎分別盛放,也不知用什么藥水浸泡著,竟還鮮活如生,似在輕顫蠕動。
血腥盈鼻,目不忍視,陸歸荑惡心欲吐,她也見過手段殘忍的惡徒,但似眼前這般視人如芻狗的屠場,實在讓她不能忍受,急轉半身,揮掌打向旁側之人。
針封八大奇穴,每每用勁都讓人痛苦難當,須知高手過招容不得片刻滯礙,何況單大夫早有防備,偏頭一躲,反手點中她內關穴,埋在皮下的銀針本就為真氣所激,這下立時鉆入經脈,陸歸荑只覺腕上一陣劇痛,眼前也黑了剎那,不由得身形一晃,勁風已拂面而來,倉促間避過要害,肩頭受了一掌,踉蹌退后。
“比之四年前,你退步了許多。”單大夫冷笑連連,更覺快意,“聽聞你險被裴霽廢了右手筋脈,僥幸治好也大不如前,原來是真的。”
陸歸荑按住右腕,那里仿著應如是手上的傷痕做了偽裝,本為小心,不料真派上了用場,她心想:“這老狗也不知是何來歷,連那對師兄弟的齟齬也一清二楚,我若與其爭口舌,恐怕適得其反,到時莫說找小青,自身都難保了。”
遂強壓怒火,冷冷看著單大夫,后者面上竟有失望之色,嘆道:“見此情形,你還沒憶起老朽是誰?或是你分明記得了,不敢回首從前?”
話音未落,陸歸荑忍痛出手,掌刀往他咽喉劈來,單大夫抬臂格擋,攻向陸歸荑手腕,這回一點不中,膝下還受一腳,卻是不怒反笑,道:“看來是后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