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如是道:“因為我在躲人。”
十九呆了下,隨即回憶起這人曾在街上遭到襲殺一事,又想起他先前說的那些話,下意識問道:“那伙跟你結仇的亡命徒?”
應如是搖了搖頭,嘆道:“不,聞腥而動的水蛭固然惱人,但他們不敢踏入火宅,我也不畏懼他們,只有sharen見血的屠刀才會讓人不得不暫避鋒芒。”
他將右手探出衣袖,當面揭去覆蓋手腕內側和掌心的兩塊假皮,下面各藏了一道蜈蚣狀的傷疤,口中問道:“今日那位裴大人,你可認得?”
景州地處偏遠,十九也不是江湖人,當然不認識裴霽,但他長了眼睛和耳朵,已經從旁人的言傳口述里知曉其為朝廷命官,還是赫赫有名的夜梟衛指揮使,怪不得能令眾人畏懼,連水夫人都要強忍喪夫之痛對他禮讓三分。
他咽了口唾沫,道:“你要躲的人是他?你、你難道跟他也有仇,還是……犯了什么事兒嗎?”
“我跟他之間——”頓了下,應如是苦笑一聲,“與我結仇的亡命徒是殺手組織寸草堂的余孽,可寸草堂是毀在這位裴大人手下的,這些漏網之魚不向他報復,卻是死咬著我,背后若沒有他的推手,我是不信的。”
十九無言半晌,忽然問道:“那只玉蟬,你是從他身上得來的嗎?”
沒等應如是回答,他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若非如此,你怎會與他前后腳來到景州?你在意的不是我,更不是我娘生前的遭遇,而是想要通過這條線索確認我家老爺是否與這位裴大人有所關聯,你托夫人轉告老爺的那句話,實是提醒老爺不要輕信這個人。”
話音甫落,那雙通紅的眼睛就看了過來,應如是知道自己能否再次取信十九就在此一舉,于是點了頭,輕聲道:“他究竟因何而來、有沒有賊喊捉賊,現在都不好說,但我答應你,一定會找出殺害任莊主的真兇。”
十九一言不發,只渾身僵硬地站著,而后緩緩伸出手,拿走了那張白抄紙,一字一頓地問道:“李兄,你會說到做到嗎?”
應如是與他對視,毫不猶豫地道:“我會盡我所能!”
他編了一個滴水不漏的謊言繼續欺騙十九,但這一句承諾,不摻半分虛假。
應如是知道,十九心性純善但不愚蠢,之所以接下這件事,并不全然出于對自己的信任,而是任天祈之死確有諸多疑點,這個少年會為了母親的遺物大失方寸,當然也會為了恩人鋌而走險。
現在的十九沒得選,所以選擇了相信自己,此為應如是打一開始就料定的結果,可當目的真正達成了,他卻沒有喜意。
為了調查鬼面人,應如是與裴霽根據白虎玉佩這條線索從開平追到景州,又因此找上身為姜瑗之子的十九,徐記藥鋪的相遇也好,賭坊樓下的相救也罷,無不出于算計,但為了查案辦事,他們早已不擇手段,也就不以為意……直到此刻,那份早已被他拋在腦后的愧疚之心,竟是死灰復燃了。
裴霽說的或許沒錯,他從李元空化為應如是,變了的不只是一個名字。
這些紛亂念頭在應如是心間如風卷雪般瞬息掠過,他勉強收斂了神思,轉頭望著靜安堂所在方位,突兀問道:“里面那些無名的靈位,你當真不知屬于誰嗎?”
十九怔住,隨后搖頭道:“我雖在十歲那年進入了火宅,但獲準進入靜安堂灑掃也就是這兩年的事,只知道那些靈位在我來前就有了,老爺不說,我不敢多嘴,不過——”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補充道:“除了逢年過節,每到七月十八,老爺也要進去祭拜,我在打掃時注意過那些有字的牌位,沒發現與哪位神主的生死忌對上了,或許與此有關吧?”
這番話甫一入耳,便如晴天霹靂般在應如是腦中轟然炸開!
七月十八,正是當年蒼山大戰的骨血瀝盡之日,也是先帝姜定坤的死期!
白衣太歲要做六十大壽,江湖各路豪杰早早得了消息,是以壽宴當日,山莊之內賓客如云,里里外外忙得不可開交,哪知一杯壽酒尚未過喉入腹,壽宴主人已然遇害身亡,縱使水夫人離開前勒令管家壓住消息,隨著時間推移,風聲還是傳了開來,一時間眾說紛紜,各自驚惶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