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是否冤枉,裴霽心中明白,他故作沉吟,冷著臉道:“對方眼見事敗,當場自盡了,背后有一尾鯉魚刺青,確實是你金鱗塢的人。”
外人不知其中門道,李義自己是一清二楚的,金鱗塢內部組織嚴密,入幫資歷滿五年者,背后才會刺上鯉魚紋,而這些人莫不登名在冊,被他牢牢記著。
算一算時間,他試探著問道:“裴大人,這廝是否身材短小,左手六指?”
裴霽“嗯”了一聲,李義登時心涼了半截,他認識此人,沒爹沒娘,沉默寡言,因其左手生有六根指頭,故被人稱呼“小六”,平日里辦事利落盡心,得了他幾回差遣,本想調到身邊,對方卻在三月下旬突然失蹤了,想不到是個禍患。
任天祈在旁聽著,原本還在懷疑裴霽的真實來意,眼下也信了大半。
他二人所不知的是,小六確有其人,但與劫賊一伙無關,更不知曉馮家爺孫倆的事,對方實為夜梟衛的一員,失蹤也是接到調令去了別的據點,裴霽不過順手拿他來捏造“事實”罷了。
“金鱗塢這些年來,確實幫朝廷做了不少事,那邊的屬下不好拿主意,只得繼續盯梢,暗中傳信請本官定奪,彼時本官正在樂州辦事,一時間分身乏術,命其不得打草驚蛇,這才讓你逍遙至今?!?/p>
裴霽當了四年指揮使,學不來阿諛奉承,拿腔拿調、以勢壓人的本事倒學了個十成十,他將眼一垂,睥睨不屑之意似要滿溢出來,譏諷道:“正好,你離開老巢,沒了幫眾擁護,本官也不怕你再耍什么花樣!”
李義恨不得告天喊冤,又對此行后悔起來,下意識地看向任天祈,卻見其閉著眼睛,恍如入定,誰也不能透過面具揣度他的心思,頓時暗罵不已,只得道:“裴大人,我發誓沒有過通賊之舉,更不曾指使誰包庇嫌犯!要是不信,我愿與您共返興——”
裴霽打斷了他的話,殺氣騰騰地道:“本官倘若放你回了興州,又與放蛟歸海何異?你是否冤枉,本官麾下自有審訊高手待命!至于金鱗塢那邊,兩代總瓢把子都姓李,也該換人當一當了。”
泥人亦有火氣,李義自認將姿態擺得足夠低,裴霽竟然絲毫不給情面,甚至動了找人替他掌舵的心思,這哪里是要查案緝兇,分明是看上了金鱗塢的家底,故而借題發揮,意圖強奪!
一忍再忍,忍無可忍,李義猛地直起身來,腰上鏈爪蠢動欲出,卻聽任天祈道:“如此說來,裴大人是決意要在臥云山莊里動手了?”
裴霽瞥了滿面怒容的李義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任莊主放心,本官既然答應了你,只要李幫主在此安守本分,無咎刀就落不到他身上?!?/p>
頓了下,他語聲一轉,道:“等到明日壽宴結束,也請任莊主行個方便?!?/p>
裴霽的狠戾無情,在朝在野都是出了名的,話說到這個地步,已是退讓不少,換成旁人一定見好就收,但任天祈不能這樣做。
平心而論,他不喜李義,甚至說得上厭惡,偏偏這人是遞了拜莊帖、帶著賀禮進門的,裴霽又在眾目睽睽之下犯了無形禁令,容不得他另做選擇。
“恕老夫不能答應。”手指在面具額角上輕輕一點,任天祈緩緩道,“金鱗塢幫眾甚多,總瓢把子也未必能管住每一個人,既是案情不明,就不該屈打成招……外頭的事,敝莊管不住,可李莊主身在此地,老父便不能坐視不理?!?/p>
白衣太歲是當今武林的領頭人物之一,德高望重,名聲顯赫,無數江湖俠客折腰欽敬,他不可貿然表態,更不能輕易退步,尤其在這個朝野矛盾愈演愈烈的時候,若是讓裴霽在臥云山莊里打殺了來賓,事情傳揚開去,他的尊嚴地位也將一落千丈,屆時會有一撥又一撥的蒼蠅聞腥而至,試圖將裂了縫的蛋殼徹底敲碎。
任天祈這一席話說得正氣凜然,李義一怔,似有動容。
裴霽冷笑道:“好,那就請任幫主先賜教吧!”
話音剛落,但聞鏗鏘聲起,兩條人影一前一后掠出大廳,李義回頭看向漆桌,兵器架上的刀劍只剩下了兩支鞘。
大廳外是花草繁茂的花園,當中有一棵三人合抱粗的大樹,裴霽與任天祈以此為中界,各擇一方落地。
站定之后,裴霽抬頭看去,只見任天祈左手握著一把薄刃柳葉刀,右手持一柄寬刃鐵劍,須知兵器武學一道多是“刀行厚重,劍走輕靈”,任天祈卻反其道而行之,不由得提起警惕來。
任天祈雙刃在手,白銅面具倒映寒光更添幾分肅殺之意,語氣倒是平和,嘆道:“裴大人,老夫委實不愿與你交惡,刀劍畢竟無眼,點到即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