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如是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沉聲道:“是橫禍。”
景州姜氏雖非江湖世家,但憑一手玉雕絕技立戶百年,名聲并非泛泛,既因橫禍而斷絕傳承,當地的人或多或少都該聽過一些風聲,探查起來就容易了許多。
裴霽面色微緩,頷首道:“怕只怕這不僅是橫禍,還是人禍,如若仇者未曾遠離,探子們行動起來難免打草驚蛇,我們也得盡快趕去景州。”
“那面的事情都處理完了?”應如是微微一驚,“滿打滿算也不足三日,夜梟衛里縱然沒有酒囊飯袋,不少事還得你親自批閱決策,而你這就要……”
話沒說完,他忽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原以為是從自己前襟上傳來的,這會兒借著燈光看清了裴霽的臉色,皺眉道:“你身上有傷?”
三十鞭于裴霽而言不算什么,只是他當日又與不知僧斗過一場,不僅撕裂了傷口,還被真氣反噬傷及經脈內腑,之后徹夜不休,趕在今天日落前處理完了所有公文,這才發覺鞭傷惡化,重新上藥包扎,兀自睡不安寢,索性來找應如是。
“皮肉傷罷了。”裴霽渾不在意地道,“我辦事不力,未能將貢寶完整尋回,皇上只罰我三十鞭,賞賜一應俱全,已是天恩浩蕩了。”
裴霽的差事究竟辦得如何,應如是一清二楚,想到那日在無憂巷里的對話,心下了然,雙眉卻是鎖得更緊,艱澀道:“倘若師父開口,皇上未必不會……”
“求來的東西,總是不如取來的好。”裴霽意有所指地道,“怕只怕師父這一開口,皇上會擔心他日后索求更多,倒不如我認錯認罰,各自心照不宣。”
乍一聽,這是個忠孝兩全之法,應如是卻不敢茍同,奈何他已離其位,不想再卷入權欲漩渦,此刻只得閉口不言。
裴霽見他面沉如水,不由哂笑一聲,接著道:“言歸正傳,我之所以急著動身,除了調查白虎玉佩的真相,還有一件要事待辦。”
說話間,他從懷里取出那張燙金帖,又將昨天在光明寺里發生的事情撿重點說了一遍,目光始終不離應如是面門,似要從中瞧出什么端倪來。
應如是聽到“景州老友”時,眉間驟然一擰,再翻開手里的燙金帖,上頭果真寫著“臥云山莊”的字樣。
裴霽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沉聲道:“你認得。”
應如是先將帖子全文逐字看完,而后沉吟片刻,反問道:“你認為師父看出了鬼面人的劍法來路,卻沒有明言,蓋因此人或與他的這位老友有關?”
裴霽確實是這樣想的,因此他在看過帖子后,即刻想起了密錄記載里有關臥云山莊和任天祈的詳細情報——恰如散花樓之于樂州,卻是猶有過之,在那景州地界上,臥云山莊如同一條蛟龍,首尾相銜,將這個地方牢牢圈在懷里。
“任天祈,景州臥云山莊之主,江湖人稱‘白衣太歲’,武功高絕,一度縱橫黑白兩道。”裴霽緊盯著應如是的眼睛,“據說他刀劍雙修,練的是‘風云決’,可惜年事已高,八年前封刀掛劍,許久不曾過問武林紛爭了。”
似任天祈這樣的人物,自然會被記入密錄,蹊蹺的是,裴霽能在上面找到的情報,竟只有這寥寥數語,須知這冊子是由無數暗探搜集篩選情報、指揮使親自撰寫收錄而成,外人沒有插手余地,更遑論增刪修改。
“夜梟衛創立至今,不過八年時光,密錄分為上下兩冊,這一本上冊是由你負責整理的。”裴霽放輕了聲音,“你沒把他的情報完整錄入,還是藏起來了?”
屋里光線倏滅,應如是眼前乍暗,喉前已有涼意陡生,直到此刻,那一小截被刀風削斷的燈芯才落在他手邊,火星尚存,余溫猶熱。
“你懷疑我?”黑暗中,應如是被裴霽一刀抵住咽喉,仍是不驚不慌,“他是師父的舊友,難道你也懷疑師父不成?”
“不敢。”裴霽的笑聲近在咫尺,“只不過,這位任莊主既為師父的老友,而你自小跟隨在師父左右,想來也算是熟識吧。”
任天祈封刀掛劍那一年,死士營正好改置夜梟衛,彼時李元空初掌無咎刀,情報整合乃是重中之重,連那些銷聲匿跡的人物都被他記錄在冊,怎么會漏掉這位白衣太歲?除非,他是有意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