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陳桂枝止住了淚,立馬就要去靈堂里見她娘的最后一面,劉秀貞卻攔住她開口道:“大姐,你節(jié)哀順變。娘走了,我們誰都難過,她老人家待我們晚輩就沒有不好的地方。當(dāng)初,大姐你做月子,家里就四只雞,她還綁了兩只給你送去,又瞧著添財沒人帶。幫著照顧了幾個月才回來。在家也時常掛念著你,一片慈母之心,著實令人感動。”這話宋添財聽著卻覺得有些不順耳,怎么都覺得話里有話。可陳桂枝卻點點頭道:“娘待我這個做女兒的是能做的都做了,我本想多孝順?biāo)龓啄甑摹?蓻]想到,她就這么走了。”說完,又流了淚。劉秀貞跟著也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半響,才裝出為難的樣子出來道:“大姐,婆母這么好,可我和當(dāng)家的卻沒用。家里窮,想給她辦個好點的身后事卻辦不到。我這心里酸啊,老人一輩子沒享過福,臨了了,卻還是不能風(fēng)光一把。都是我們沒本事啊,小叔子生死未卜,我和你大弟又是土里刨食養(yǎng)著老老小小,手里哪有什么銀子,現(xiàn)在婆母一倒下來,除了壽材是早就備好的。連買白布的錢都是我回娘家借的,這喪事辦的這么寒酸可怎么對得住婆母啊。”鄉(xiāng)下人家,對于喪事異常隆重。如高老太這樣的老太太沒了,一場喪事辦下來,少則三兩銀子,多則高高無比。看一戶人家子女孝不孝順,不僅得看待老人生前如何,還得看身后事辦得怎么樣。陳家先前本來就被陳桂枝鬧出那么一出,說要告陳家兄弟不孝,雖然后來不了了之,可風(fēng)聲還是傳出去一些。這次高老頭太的喪事,正是陳家兄弟證明孝順的時候,一定要辦的稍稍像樣一些。不然,以后他們想給兒子娶個好媳婦,想在村子里說上話,那就很難了。可偏偏陳永樂重病在醫(yī)館急需用銀子,憑著馮四鳳的性子,這治喪的銀子是肯定不愿意出的。陳永常作為老大,弟弟家情況如此,他也好會逼迫。不然,旁人要說他無情無義,不顧弟弟死活了。所以,治喪費用只好他一家出了。一場稍稍像樣的喪事最少要七八兩銀子,劉秀貞怕是把主意打到了陳桂枝這個做女兒的頭上。想明白這些,宋添財眼里就閃過諷刺。這一家人還是這么喜歡算計,也不怕高老太晚上來找她們。趙言修也不笨,也明白了一二,怕他大哥心里不舒服,偷偷的握了握宋添財?shù)氖职参克j惞鹬σ猜犆靼琢耍@是她大弟媳婦在跟她要銀子辦喪事。可剛剛馮四鳳才在她兒子手里拿走了四十兩銀子,現(xiàn)在又要幫著自己大弟家掏銀子辦喪事,陳桂枝對宋添財實在開不了這個口。宋添財?shù)脑掃€言猶在耳,當(dāng)初她大弟和弟媳婦那樣的行事,讓她今天怎么好開口和自己兒子和當(dāng)家說,貼銀子出來。若是劉秀貞說借銀子,還有例可循,按照馮四鳳的條件辦,可現(xiàn)在劉秀貞話里話外哭窮卻是要陳桂枝自己出銀子貼進(jìn)來,陳桂枝不知該怎么應(yīng)了。她心里是希望自己娘最后一程走的風(fēng)光,但也膈應(yīng)劉秀貞把她當(dāng)傻子糊弄的模樣。更擔(dān)心這事讓兒子和當(dāng)家的心里不痛快,一時間倒是拿不定主意了。就聽著劉秀貞在那兒說,也并不接話。劉秀貞把話來來回回的說了兩遍,瞧著陳桂枝沒反應(yīng),心里暗恨。最后,只好開門見山的說道:“大姐,我知道你家日子好過。好歹婆母生養(yǎng)了你一場,這治喪的銀子你看是不是出一些。不然,到時候婆母喪事太寒酸,咱們臉上都不好看。”宋添財心想就等著你這句話呢,立馬接口道:“既然舅母讓我娘出治喪銀子也不是不可以,就如舅母說的,姥姥生養(yǎng)了我娘一場,生養(yǎng)之恩大于天。姥姥在人世間最后的一件事自然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既然舅母開口道家貧出不起銀子,那這事就由我們宋家來辦吧。我保證把姥姥的喪事給辦的漂漂亮亮,風(fēng)風(fēng)光光,不讓舅舅舅母操半點心。”不看劉秀貞忽然大變的臉色,宋添財對著宋大山道:“爹,你去接小寶過來摔盆。我們宋家辦大事,怎么能讓外人勞心勞力呢。”村子里就沒有要出嫁女辦喪事的人家,除了絕戶沒兒子的,才要女兒掏錢出來。不然,也沒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一說了。可現(xiàn)在宋添財這意思是要幫著高老太辦喪事,用宋家的名義,還要宋小寶摔盆,這不是把告訴眾人陳家沒人了嗎?當(dāng)她丈夫兒子是死的,以后,她們家還不得被外人笑話死。劉秀貞臉面開口道:“添財,你年紀(jì)輕輕的不知道這喪事的規(guī)矩。除了沒兒子孫子的人家才用外孫摔盆,你看你有四個表弟在,怎么能讓小寶干這事。”宋添財很是驚訝道:“我知道啊,可這不是舅母說辦不起姥姥的喪事,要我們宋家出銀子。那銀子是我們家出了,這門戶自然是要我們宋家人來撐的。姥姥生的兒子孫子都辦不起她的身后事了,我想他們也沒臉去面對姥姥了,更何況是摔盆呢。舅母,你要和我說規(guī)矩,那就說說,我可沒聽說,有出嫁女給娘家治喪拿銀子的。既然舅母能改了這規(guī)矩,為啥我這出銀子不能換換摔盆人呢。”劉秀貞被噎的半死,卻也真不敢讓宋添財這么干,只好改口道:“我可沒這么說過,你是不是聽錯了。”宋添財卻是不依不饒了,對著劉秀貞道:“舅母不說我都忘了,姥姥的身后事可得辦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我話放這兒了。要是舅母舅舅真沒能力辦,那我可就接手了。不管怎么樣,也不能讓姥姥走的寒酸不是。舅母,你給我好好說說,這喪事你打算怎么辦啊。”劉秀貞騎虎難下,只好說了要給高老太請和尚老做法事,又要辦什么席面,又給高老太扎多少紙人器具,零零碎碎,講的頭頭是道。宋添財聽的仔仔細(xì)細(xì),時不時的還要再問上兩句,有一兩處不好的地方都要讓劉秀貞改改。最后,得出了個比較滿意的過程,才放了劉秀貞走。劉秀貞瞧著信以為真的宋家人心里嗤笑,這事她也就是嘴上說說,要真按那規(guī)格辦下來,沒個十幾兩銀子根本辦不下來。她可不會犯傻,為了高老太去花這么多銀子。說說又不打緊,等到時候,她不那樣做,宋家人能怎么樣。要不自己出銀子辦,要不就憋著,要是敢跳出來說什么,保證有的是唾沫腥子淹他們。自己也能有借口趕走他們,真以為有兩個銀子就厲害了,也不看看她是誰,能被宋家唬住就怪了。等劉秀貞一走,陳桂枝就嘆氣了,大弟媳婦是什么樣的人,她還是知道的。要她為自己娘花那么多銀子根本不大可能。可她這個出嫁女卻是不好指手畫腳,不然,連宋家都要被講究。宋添財瞧著陳桂枝唉聲嘆氣的模樣,開口道:“娘,你放心,舅母說的喪禮一定會成真的。姥姥最后一場喪事,怎么也不能辦得寒酸了。”宋添財這么一說,陳桂枝神奇的就安心了。雖然覺得要宋家貼錢給自己娘辦喪事有些說不起話來,可想想苦了一輩子的高老太,陳桂枝就沒話了。等第二天一早,陳家就來了三個和尚為高老太念經(jīng)超度了,又有冥紙鋪子送了大批紙人器具過來,還有鎮(zhèn)上酒樓的掌勺帶著伙計到了陳家。劉秀貞一看就笑了,她昨天說的今天宋家都照辦了,這下好了,不用花她多少銀子卻能掙個好名聲,以后,她家兒子說媳婦也好說多了。來參加喪禮的人瞧著陳家辦得這么隆重,一個個夸著劉秀貞和陳永常。兩人心里知道是宋家出的銀子喊的人送的東西,可面對眾人的夸贊是一點沒有不好意思就全都收下了。半點沒提宋家的功勞,有人問劉秀貞這得花多少銀子,劉秀貞不在乎的說道,只要能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送高老太最后一程,就是傾家蕩產(chǎn)也不足惜的。這話一出,陳永常一家在陳家村人口陳贊,甚至有人好道以前陳桂枝多事,這樣的孝子孝媳哪兒去找。陳桂枝還要告人家不孝,真是不安好心。陳桂枝瞧著自己大弟和大弟媳婦如此做派,越發(fā)在宋添財和宋大山面前抬不起頭來。心里恨的要死,又不怪不到旁人去,兒子為了她花銀子卻得不到半點好,倒是她還有被人說,這事做的憋屈的。陳桂枝偷偷的不知哭了幾回,但在宋添財面前半點不敢露。心里卻發(fā)狠了,以后,這娘家人就是死了傷了殘了,她也不會再犯傻,自己找虐了。本來陳永常夫妻還擔(dān)心宋添財不配合,說這銀子是他出的,到時候鬧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不過,沒想到宋添財卻異常配合。在人前都夸他們孝順,說場喪事最要感謝的就是劉秀貞,都是她想出來的。這下,眾人驚訝了,沒想到小氣吝嗇的陳家大媳婦是個這么顧大局,一個個都很夸了劉秀貞一番,把劉秀貞夸得紅光滿面,更加賣力的表演孝媳了。夏天熱,高老太喪事辦了五天。五天一過,宋家一家就回了家,陳桂枝理都沒理陳永常夫妻。甚至表示,以后“燒七”她直接去墳山去燒,不會再回陳家了,也讓陳家人有事沒事都不要去找她。宋添財還算滿意陳桂枝的這番話,瞧著有些得意有又些不屑的劉秀貞,帶著心虛又強(qiáng)撐著笑的陳永常,心里冷笑一聲:你們且等著明天的好日子吧。第六天,陳家門上來了幾波人,都是拿著單據(jù)要陳永常夫妻要錢的。陳永常夫妻傻眼了,那請和尚,請廚子,買紙人的銀子不是宋家付的嗎?這些人又是從哪兒來的,陳家夫妻自然不肯付這銀子,讓他們?nèi)フ宜翁碡敗_@些人就道這是給他們陳家辦的喪事,他們自然要找陳家要銀子,陳家要是不給錢,那就去衙門說道。哪有買東西請人不花錢的,這用都用了,買都買了,銀子想賴掉,那就衙門里說吧。逼急了,陳永常夫妻就是不給,聞著風(fēng)聲,陳家村人都被引了過去。一聽才知道,這高老太的喪事陳家沒花銀子啊,這陳家夫妻以為是宋家花的銀子才那么大方孝順啊。沒想到人家宋家只是幫著牽了線,根本沒付銀子,現(xiàn)在要債的要到陳家門前了。以前夸陳永常夫妻的人恨不得把唾沫吐到他們臉上去,這要出嫁女拿銀子治喪就算了,這對夫妻先前還在裝大尾巴狼。引得他們夸了半天,感情陳永常夫妻以為不花錢的買賣就死命往身上堆。現(xiàn)在好了,人家要銀子了,你給吧。這些人都拿了宋添財?shù)暮锰帲瑏硪y子的時候也都知道會遇到些麻煩。早早的就有了準(zhǔn)備,等鬧了一會,就有人帶著捕頭去陳家了。陳永常夫妻一見捕快,一聽要是他們不還錢,鬧到衙門就要拿家里的地抵出去還債,不敢耍賴了,乖乖的拿了十五兩的銀子。等人一走,劉秀貞越想越氣,再不知道宋添財坑了她,她就可以找個繩子上吊了,拉著陳永樂要去宋家討個說法。陳永常狠狠打了劉秀貞一個巴掌,恨聲道:“找什么找,宋添財衙門有關(guān)系,手上有銀子,心還狠。這治喪的銀子怎么扯也扯不到宋家去,我們現(xiàn)在過去,那就是自討其辱。當(dāng)初就不該聽你的,讓大姐出銀子,宋添財?shù)谋阋丝墒呛谜嫉摹_B馮四鳳那樣的潑婦還不照樣押了地契,現(xiàn)在好了,銀子花了,名聲也沒回來,天天這么會算計,盡算計不能惹的人。宋家我是不會去的,要走,你自己去。”劉秀貞剛剛也是被氣糊涂了,陳家的治喪銀子怎么去找宋家要。更何況,宋添財還當(dāng)眾說過,這治喪的框框條條都是她出的,她還蠢豬似得以為宋添財想示好她,當(dāng)眾承認(rèn)了。現(xiàn)在去找宋家,除了自打嘴巴,被笑話外,又能有什么用。這件事的結(jié)果造成了另一件事情的發(fā)生,和陳永榮定親的人家,以陳永榮守孝耽誤女方花期為名退了婚。劉秀貞被陳永常修理了一頓后,又被自己兒子給怨上了。當(dāng)然,這些都是后話。而這邊,宋添財?shù)玫搅讼ⅲ裁匆矝]說,只是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