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匯檢索:眼淚。
女孩發出更可怕的叫聲,連滾帶爬地往后退了幾步,卻撞上了建筑物邊緣的圍欄。
詞匯檢索:哭泣。
黃少天伸出沾染著女孩父母的血液與體液甚至還有一些碎肉的手,卻在指尖碰觸到女孩的瞬間被狠狠地拍掉,血液在對方的臉頰上畫出一道紅色,又被雨水很快地洗去。
女孩對他尖叫著什么,甚至開始大膽地對他拳打腳踢,但是黃少天無法辨識她的話語,只是又偏頭看著女孩,任對方對他展開毫無意義的攻擊。
喻文州先是聽見黃少天身上發出一陣突兀的噪音,片刻之后才聽見沙啞生澀的聲音以極其僵硬死板的語調開口:「妳為,為什么,哭,呢?」
雖然那和黃少天的聲音毫無相似之處,但喻文州還是馬上就辨認出來了,這是黃少天在說話。
女孩又朝他踢了一腳,轉身朝門口的方向飛奔而去,黃少天看著她的背影,又輕聲開口:「為什么,哭?」
女孩沒有理會他,卻在即將飛奔出門外的那刻狠狠地撞上了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壯碩男子。
「HST20070810,任務完成,回基地交付任務。」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黃少天身邊響起,他的動作極其細微地停頓了一下,轉身跟著下令者上了黑色的箱型車。
女孩的哭叫在他身后戛然而止。
下令者從他手中拿走那個從胃袋中取出的儲存器,又道:「HST20070810,指令:關機。」
世界瞬間暗了下來,也變得寂靜無聲,喻文州卻注意到影片這次沒有中斷,而是持續了好一陣子。
良久,一片黑暗中突然傳來黃少天的低語。
「妳為什么哭呢?」
這支影片還是喻文州感到十分不適。他從各方面來說都只是一個平凡的普通人,對于這種極度物化人類又血肉模糊的殘酷畫面有出自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排斥,就像當時眼睜睜看著黃少天對那個劫匪的求饒完全無視而一下又一下的對對方施暴一樣。
這明顯違反了他從小到大養成的道德觀與價值觀,他不喜歡這樣,于是他的反應與那些人完全相同:使用最高指令強制命令黃少天住手。聽起來多么合理,你發現機器做出你預料以外的不當行為,就強制中止它——就像所有機械說明書里的標準流程。
而他居然直至今日才意識到那對黃少天會是多大的傷害。黃少天在那件事之后總是顯得揣揣不安,這不是因為對他產生了不信任感,而是因為……他的存在被全心付出的人以最殘酷的方式否定了。
甚至,黃少天還笑著對他說想通了,自己就是個機器,他卻還以為是葉修說了什么──他真是個蠢蛋啊。
喻文州覺得有些奇怪,為什么自己從來沒有深究過黃少天以前擁有的可能是怎么樣的生活?是因為黃少天談起過去時顯得漫不在乎,還是他也下意識地不愿意去思考這個問題?
他試著想象被當成一件純粹的工具會是什么感覺,卻發現這遠遠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圍。他是一個講求邏輯的工程師,對于憑空想象這么超出生活經驗的事情并不擅長。但是只要善用自己的邏輯分析能力,他就可以發現這些記錄中的黃少天正一點一點地學習關于人類的一切,也逐漸產生了所謂的自我意識,認識到自己的不同,將自己與周圍區別開來。
關于生命,關于死亡,關于眼淚和痛苦。他所認識的黃少天原來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的。
這讓喻文州感到不可思議,眼前的這個黃少天接受到的負面訊息太多,他甚至注意到在他所看見的影片里,只有魏琛和盧瀚文把黃少天當成一個獨立的生命看待——即使是人類,在這樣的環境中也不可能成長為一個心智健全的人。
但是他所認識的黃少天,在不涉及保護物件安危時,普通得就像個丟進人海中就再也找不出來的青年。
可能還擁有比那些普通青年燦爛得多的笑容。
這樣的黃少天是怎么學會愛的?
喻文州離家第九十二個小時。
黃少天很是憂愁地看著即將見底的飼料桶,「小花小花,你快練習簽名吧,不然就沒飯吃要餓肚子啦!我可以幫你從網絡商店上訂飼料可是總得有人簽收啊!」
小花正追逐飛撲著被風吹得上下翻飛的窗簾,玩得原本粉色的鼻子都紅了,完全對黃少天的憂慮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小花小花你想不想文州啊我想念他了,你說他還會不會回來呢?他應該不會丟下你吧至少不會丟下你,畢竟把你放著不管的話你可是會死掉的啊,死掉就意味著以后就再也見不到面了不是嗎?」黃少天也不在意,一邊對貓說話一邊讓家務機器人四處亂轉,就好像他無聊得發慌只能在家里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