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巔
師父…師父……對不起,弟子讓您失望了……
在一片純白中,他似乎是被撲面而來的空虛所窒息,而只有手中劍才是最為真實的吧……即墨默默注視著流云劍,那也是…純白之中唯一的、不成色彩的色彩。從今后,將以此獨為伴。
獨為伴……默然接受那個高大的黑曜石臺上靜坐著的黑衣老者,抬起手指,讓碩大的紅寶石戒指觸到額頭,火一般的顏色帶著火焰一般的溫度,深深的烙刻在心底。即墨微微頷首,向后退了三步,表情木然,仿佛心底被蛀空了一般,空曠如此時的雪域,已然……已然不似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而他的旁邊,還側立著數名劍客,年齡與他幾乎相當,然而每個人的眼底或憤恨,或悲戚,都有些許的不滿……難道他們…也是這般將自己敗了進去……
面上一直沒有表情的即墨忽地冷冷笑了笑,抬起頭平靜的注視著一切,如同接受了這般宿命的安排。
不接受能如何?既已敗人手下,若不承認結果,只能愈發惹人嘲弄吧……
“教主。屬下們已將中原各名家親傳弟子帶來。只是……少了神兵閣少閣主柳離瓔。屬下辦事不力,請教主責罰!”
長久的安靜中,大殿上驀地響起長光的語聲,那個看上去不可一世的人在所謂教主面前,說話竟是如此謙恭的語調,絲毫不帶玩世不恭的戲謔意味。然而語聲未畢,臺下的一群少年卻不由得議論開來,與魔教手下一戰,獨因年少,少年心性未泯,然各承名家,敗在西域魔教教徒手下卻也信守承諾,答應加入魔教,只是這些人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那個神兵閣的少閣主柳離瓔,竟不曾敗于魔教手下。那兩次試劍大會作為各門派繼承者的他們都是見過的,因而亦領教過她的功夫,他們幾個世家弟子幾乎每個人都能夠輕而易舉的勝過她。
那么,為何他們幾個都敗了,然離瓔依舊安然。
入世不過三月,即墨并不是太明白他們為何個個面露疑惑。然而他卻看見了高臺上的教主面上憤怒的表情中包含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那種笑,竟如此熟悉……如同從前師父在花樹下看自己練劍時的那樣……即墨驀地覺得腦中一陣陣暈眩與疼痛,他緊緊閉上眼睛,刻意不去觸到那種復雜的目光。
良久,臺上的教主才緩緩抬首,道:“長光,梵塵……你們去了五個月,只帶來這十三個黃口小兒來么?”他加重了“黃口小兒”四個字,不理會臺下幾個少年的躁動,臺下名作梵塵的紫衣女子抬頭,似乎想要極力辯解,然而教主只擺了擺手,接著道:“不過也不必去追了……難得,中原武林還有幾個人足以做我的對手……歲月不待人啊…其他的,也都已故了。”
教主起身,看也不看臺下的人一眼,轉身走向內室。然而臺下群人終于耐不住,一個青衣的少年揚起手中銀環,高聲喊道:“乾元子!我們既是敗在你教教徒手下,服輸便是了,你為何又再三羞辱我們?!”真氣凝聚,自環中圈圈蕩漾。少年變換腳步,只是還未起身,臺上教主卻先開口:“雙環門的摘星第九式,雙環相連作三環,取人百會、聽宮、 翳風三處。以速攻而取勝……我所言對否?”凝重的聲音一圈圈回蕩在偌大的空間中,仿佛巨潮一般,將少年內心的支柱毫不容情的轟然摧倒。
言訖,不理會臺下尷尬立著的少年,緩緩步入內室。然而在重重幕簾前再次停下腳步,并未回頭,只是向身旁的綠衫少女低低的說了一句話,扔下一面令符便離去。
“梵塵、長光二人執掌武學傳授,你要留意那個行云老頭的弟子。”
少女輕輕應了一聲,捏著玄色令符走下臺去。急快的腳步扯動了一襲似水碧衫,即墨只覺得女子似乎在經過自己身旁的時候微微停頓了一下,只是極短暫的一瞬,便離開走遠。然,即便是這樣,在漫天的冰雪寒冷之中,他仍是觸到了那一抹風中縈繞著的溫暖的氣息。即墨怔然立著,目送一線縹碧穿行在大片大片的白色中,紛揚起千朵萬朵細碎的雪花,空靈落寞,一瓣一瓣的徘徊著。
天涯雪域……他自以為躍出了俗世,然而,這只不過是從一段塵緣中抽身躍入了另一條年歲的荒流罷了……
他注定不能夠獲得安寧靜好,便也注定了在這條荒流中,深陷池淵。
從那之后,才是真真正正的初涉所謂紅塵吧。他已明白,作為手下敗將的他,連同那十三個世家弟子被帶至雪域,只有斂眉低首接下作為被武林正道所不齒的殺手的結果。在整日昏暗不見天光的地宮,不斷的修習武學,歷練劍法,從不顧惜自己的性命,將自己化作一柄利器,盡可能學習一切置人于死地的招式,為了什么……心念至此,永遠都是大片的空白。
不止的廝殺比試中,也只有那個綠衫女子的音容可以給予他最大的慰藉吧……每一場殺手之間的比試上,她總是靜立在執掌武學的梵塵身側,不言不語的看著即墨發出的一招一式。在那個眼神的靜默注視下,他似乎回到了曾年在行云山莊的日子,那種不服輸的桀驁心性再次滲透了四肢百骸,灌注在了劍身之中,促使他一次一次揮劍阻絕對手的攻擊。
然而一心求勝,終于還是敗下了一場。對手的一刀險些將右腕切斷,狹長而見骨的傷口不斷淌著血,他拖著流云劍一步一步挪動著麻木的雙腿,腕上淌下的血順著手指蜿蜒流淌,填塞了流云劍上刻出的細密的花紋。
揚手在劍上涂上一層雪,夜晚的雪域,天色極暗,凍風時作,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