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宿成玉來了清遠侯府。
這并不是個合適的拜訪時間。但看門的仆役早已熟識宿家六郎,并未為難于他。倒是主院的管事匆匆過來,附耳道:“今日侯爺與夫人不太適意。”
宿成玉點點頭,問:“發生何事?”
“長安來了人……孟家那位身子不好,需要一朵岷山雪蓮。”管事遮遮掩掩解釋,說府中只珍藏一朵,姜榮昌要送給前妻孟蕖治病,孟柳不許。白天鬧了一通。“侯夫人氣血不足,今日咳了起來,也正需要這雪蓮作引,制補血養氣的藥。”
宿成玉靜默須臾,又問:“晏晏呢?”
這烏七八糟的事兒,若讓姜晏知道,肯定要奪了雪蓮送生母。指不定還會急忙忙催促套車準備,親自趕往長安。
管事面帶欣慰,感慨道:“五娘并未與侯爺吵鬧。她念了幾句娘親,侯爺眼圈便紅了,將雪蓮給了長安來的人。五娘又差程大夫給夫人把脈看病,那位大夫向來很得夫人喜歡。”
末了,管事輕聲嘆息。
“五娘長大了啊。”
宿成玉捏著紫檀木盒,淺淡的唇抿成直線。他的臉色一如既往看不出喜怒,秋月似的眸子沉沉落霜。
見到姜榮昌,姜榮昌的態度不似以往熱絡,勉強坐著喝了一盞茶。待宿成玉起身,姜榮昌瞧見那袖間木盒:“給晏晏帶了東西?”
宿成玉應聲。
“在半枝雪做的手串,央了蔡匠雕琢。”
半枝雪,是洛陽最貴也最難做生意的玉鋪。接活兒看眼緣,半年出不了幾件成品。而蔡匠是玉鋪里名氣最高的師傅,年輕時供職少府,先帝的發冠亦有其手筆。辭官之后,便在半枝雪掛了名,但幾乎不承攬生意。
宿成玉為給姜晏弄個手串,算是費盡心思。前后算來,整整耗費一年時間。
姜榮昌神色略動,嘆息道:“六郎有心了。”
但少年人的心意比不得聞相位高權重。
姜榮昌早在不知不覺中,偏向了聞闕一方。
宿成玉俯首行禮,轉道去找姜晏。侯府的姜五娘沒在西院,而是藏在附近的花園里。他問了幾個婢女,又遠遠瞧見亭子里守候的阿蘅朱鷺,便隱約知曉了姜晏的所在。
沒尋多少時間,宿成玉停在一棵老樹下,仰頭望去。在郁郁蔥蔥的樹葉和虬曲橫生的枝椏間,少女懶懶躺臥,一條腿懸于半空,晃呀晃的。
木屐落在草地上。她那只腳沒穿絹襪,白生生的,可愛又可憐。腳趾暈著薄薄的桃紅,恰似秋日將熟的白桃。
宿成玉目光停留片刻,方才移到姜晏臉上。
“晏晏。”
他聲音很輕,仿佛生怕驚醒了休憩的人。
姜晏睫毛翕動,掀開眼簾看宿成玉。她打了個呵欠,對宿成玉的到來毫無興趣:“是你啊。”
少女嬌嫩的臉龐寫著超乎年齡的疲倦漠然。
宿成玉打開木盒,拿出一串鮮紅瓔珞。夜色融著燈火曖昧不清,然而瓔珞的色澤透亮艷麗,仿佛一簇熱烈的火。
宿成玉本該將它戴到姜晏的手腕。
但此時此刻,他靜默著握住姜晏晃動的足腕,細致而緩慢地,將鮮紅的瓔珞套上去。
宿成玉的手很涼。涼得姜晏很討厭。
她踢他:“別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