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不知持續了多久,龔肅羽站在玻璃墻外無聲看著里面,徹骨寒冷,呼吸滯澀,一動不動像一尊石像,心電監測儀上的波紋從雜亂變成直線,任憑他們施展各種法術,始終沒有半分回應。
他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說好泡一輩子紅茶給他的,說好等退休了一起去瑞士,去周游世界的。
她騙他。
血跡在他臉上干涸,被愛人緊握的余溫從手上消失殆盡,監測儀上的直線再也沒有跳起來,大家的表情從緊張變成沉痛、歉疚,他們終于放棄了她,放下手里的東西不再努力,拿掉了氧氣面罩,按停了昂貴的ECMO機。
醫生遺憾地向他解釋,多臟器衰竭,他們盡力了。
他腦中一片空白,神經和細胞都停止工作,無法對別人的安慰做出恰當的反應——質問咆哮,亦或痛哭失聲,只是木然看了看他們,然后走進病房。
她看上去還活著,只是睡著了,好像隨時會睜開眼睛,對他含笑眨眨眼,或者鄙視他。
他用手帕給她擦拭嘴角,卻擦不去干掉的血斑,鮮紅的星星點點,在她白紙一樣的臉上觸目驚心。他只好放棄,拾起她垂落在外的那只小手,纖瘦,微涼,皮膚表面有點泛青,它剛才那么大力地抓緊他,是她有預感嗎?是回光返照嗎?
是不想分開,想帶他一起走嗎?
是的,他的胰臟死了,理論上,他是活不下去的,放棄一切和她一起走也很正常。
他被自己離奇的想法嚇到,一個男人怎么可能這么婆媽,他愛的人死了,他還是要繼續生活的,僅此而已。
他只是后悔,因為賭輸了,后悔拿他輸不起的東西打了賭,可她那么期盼,對置換掉她的殘缺心臟如此渴望。
“嗯,爸爸說得對,我會一直陪著爸爸的。將來等到了可以移植的心臟,我就做手術換一個好的,到時候誰也不能再說我身體不好。”
“爸爸,我不想一輩子都過得膽戰心驚,我想要自由生活的權力?!?/p>
她說過的話在他耳邊響起,信誓旦旦地,那么天真,讓人無法拒絕。她總是這樣,用可愛的臉說可愛的話,每一句他都記得清清楚楚,被惹到時候張牙舞爪地討打,讓他想狠狠咬她。
“討厭爸爸,爸爸變態,猥瑣男,癡漢,流氓!”她被他開了下流的玩笑。
“你是不是腦子有毛?。 彼灰哿四填^。
“為什么不涂你腦袋里幫你病變的大腦皮層消個腫?!”她被糊了精液。
奶兇奶兇的,瞪著眼睛,鼓著肉腮……他用手指按了按她的腮幫,軟軟的,瘦了好多,現在怎么捏她也不會再疼了,不會再哭著求饒說“我錯了”。
看似軟萌的她,不高興了也會囂張到不可一世,又好氣又好笑。
“爸爸在外面不要搔首弄姿的,這樣不好?!彼谌鹗拷诸^吃醋。
“哼,走開走開,不要爸爸在這里指手畫腳,我下餛飩聽我的!”她在廚房翹著蘭花指給他弄夜宵。
“不準說騷話!下流!油膩!”她發神經給他剃了陰毛。
小搗蛋拽二八五地揚著眉毛,大眼睛里各種嫌棄,他順著鼻梁往上,緩緩描繪她的細眉,不會再動了,不會再皺眉,不會再做任何可愛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