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其實說穿了,就一個錢字而已。
這世上不平等的事情有很多,人與人之間的差距變化也大。有人饑寒交迫,有人揮金如土。當大部分人已經走向精神需求的層面時,溫柯他們那撥人,還停留在為校門口一個炸雞腿而興奮不已的階層。
那個男人叫陽沉,溫柯跟他熟得很,從小一起長到大,一起讀小學,一起讀初中高中。她成天跟人家屁股后頭沉哥沉哥地叫,嘴巴甜,叫起人來咧著嘴笑得像個二百五。
她家里困難,全校人盡皆知,高一到高三,連校門口炸雞腿都沒吃過。雖然社會在進步吧,但別以為這種窮人也太過夸張了,真有。而她又是其中一個特例,是窮病的典型代表,一家子窮鬼,又一家子好吃懶做,全憑他爺的殘疾補貼加上低保過日子,后來她媽領退休工資了生活寬裕了些,不過之前創業失敗的窟窿眼沒補上,別說給溫柯錢花,衣服都沒給她買一件。穿的衣服褲腿越來越短,弄得全班人都笑話她。
她倒是不自卑,誰笑話她她打誰,小姨家給她付的學費,人家認真學習來了,哪里跟這波土農民一起窩在山村的小高中課堂里為一件衣服一個雞腿五十步笑百步相互埋汰對方窮?書上不是說得好么,走出鄉村第一步,你得充滿智慧。眼光放長遠些,路我們走著瞧。
陽沉這人平時不怎么愛說話,溫柯又十分聒噪,兩個人聚在一起,就是一個跟炮仗似的嘰嘰歪歪,一個悶不吭聲聽。不過同輩的那些女娃娃,都看出來她喜歡人家,喜歡人家陽沉,追得可熱火朝天了。
溫柯從小到大性子皮,小時候壞事沒少干,偷家里錢,從來都沒被打怕過。陽沉把她護在身后,手臂一張,還在變聲期的男音莫名好聽,說溫柯是個女孩子,身上別落下傷口比較好。
好家伙,把溫柯的村姑小心肝鬧得砰砰直跳,沒人保護她,就陽沉一個,給她處理傷口,又教她數學,高三快結束時候還給她買雞腿吃,這不是愛是什么,這是愛得深沉,愛得不言而喻,愛得含蓄體貼,飽含柔情。
后來很久溫柯一直問自己,那個時候是不是腦子吃了屎,都說了窮山綠水出刁民,他們那地方的人都不富,包括陽沉在內,也是窮怕了的。怎么她就那么信人家的話,要跟人家私奔,要跟人家創業闖天下,說要開個餃子店,但得先去打工攢錢,溫柯問去哪打工,陽沉說你跟我上來。
那輛車看起就像市里開來的,有派頭得很。里面還有香檳美酒呢。陽沉好似跟什么老大混上了,溫柯那時候對社會這種事不懂,也就在鄉鎮逛逛,大城市里具體什么樣,她一點概念都沒有。
后來跟陽沉私奔,住進人家的集體宿舍,有幾個女的跟她一樣都是女家眷,陽沉回來得晚,一回來就像渾身力氣被扒沒了似的倒下就睡。溫柯問他什么他也不說,就讓她在宿舍里呆著給他洗衣服打掃家務。
住了大概有個小半年,有一天陽沉扛著一個大老板回來了,那男人很高,衣著華貴,面色蒼白,被人捅了幾刀失血過多,陽沉整個人頭一次那么慌張害怕,把門一關,讓溫柯燒熱水,不許說話。
那一陣子屋外面的警車一直在叫,他們都憋著沒說話,陽沉找了個上門服務的私人醫生處理好了傷口之后,說要去避避,他把全部的錢留給溫柯,臨走前特地囑咐,說這個男人是他老板,不能怠慢,傷沒養好之前,別讓他出門。
那個男人醒來時候咳了兩聲,光著臂膀,身上肌肉很緊實,腰上纏了好幾圈紗布,側身看著溫柯,在破舊的小房間內,女孩蹲在地上,給他清洗盆里的臟衣服。
那個男人占了陽沉的床,她也只能縮在沙發上睡,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間內,吃喝拉撒全擠在一塊,一根電線從墻這頭系在那頭,用來晾衣服。天氣好時她都不敢開窗,生怕有警察找進來。每天一日三餐,都拿著陽沉的錢去大飯館給男人帶飯。
那天她坐在床邊給他喂飯,就聽他問了句。
“你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