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要從哪個地方講起,她也不好說。
反正從記事開始,從家門口右拐一直走到那個分叉線,在往左邊小坡上走個百來步,紅轉屋瓦片房里,就住著沉哥。
在溫柯的眼里,陽沉背脊永遠挺直,目光直視前方,給人一種很安穩的成熟感。
她被家里人打的滿背烏青,小腿肚開水燙破皮,隔壁鄰居家狗湊熱鬧也追著她咬,她吭哧吭哧喘著粗氣跑,躲到他們家后院用來裝水的大缸里,一窩蜂小孩都愛告狀,她媽拿著棍子,被一群小孩領路到陽沉家,就他站出來,那時候還不算特別高,把女人往門外一推,說別進來。
“潑婦,溫柯不在我這,滾。”
他打架厲害,那時候才十二歲,就能把村里十八歲的人揍得鼻青臉腫,會在指縫中夾薄石片,跟人比摔跤,把人往死里弄,撿著石頭塊追著人家,專往軟肋進攻。后來漸漸有人都不敢跟他叫囂了,他年級稍微長了些,也不算怎么喜歡動手。
溫柯在陽沉家吃過很多碗飯,數都數不清,挨了打受了委屈,就往他院子里躲,遍體凌傷時,他抽個板凳,往她膝蓋吐口唾沫,說能消毒,還能治疤,溫柯的傷全是他吐唾沫弄好的。
她偷家里錢給陽沉買了第一個籃球,他一直玩到初三,直到球上的線體以被磨得相當平滑,也漏了氣,才不得以扔了。
他說要走出鄉里,不能受這窩囊氣,要賺錢,要鈔票,要買車買房,初三剛畢業,想的特別美,跟鳳凰男似的,站在小山坡上看夕陽目視前方,眼神永遠清澈專注。
溫柯沒懷疑過一次,覺得他就是鳳凰,張開翅膀能飛的特別高,然后湊熱鬧似的,也跟著挺起胸脯,期待未來憧憬美好。
“你摸都摸了,兩百塊也該給的。”
她討價還價,耍賴不走,不給錢大家別攀關系別認親,非得挖點什么才肯走不可,陽沉沒說話,盯著這樣的溫柯,許久后開始找身上所有值錢的物件,錢包里兩千左右的現金,全給了出去。溫柯拿到錢嫌棄少,說沈途給的比較多,一個包就是十萬,這點不夠她塞牙縫,表情庸俗市儈,卻還是把錢當寶貝似的塞進包里,邊邊角角都不允許有褶皺,要壓得平平的。
壓得平平的。
然后從這一瞬開始,他們之間以前的所有,都變得像是一場荒唐鬧劇,在黑白色的電視機里播放,發出砂礫般流動的響聲,腐朽與愛,在錢面前,通通不堪一擊。
“我不該把你帶出來的,溫柯。”
他這么說,時分懊惱,然后想著,他就該把她扔在鄉里,因為這樣的溫柯還是溫柯,而現在的溫柯,已經成為了他不認識的陌生人。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相當懊惱,懊惱著看向溫柯,然后說不該把她帶出來。懊惱一切,懊惱她淫亂放蕩,拿到錢一臉竊喜的模樣是已經被吞噬掉靈魂還不自知的肉體。
陽沉從沒這么煩躁過,他企圖想和她溝通,話到嘴邊,看她蹲在那數錢的模樣,便再也沒說出話來。
你放棄了嗎。
嗯。
沒有救世主的,大家都是行個方便而已,利人利己最好不過,施舍出的總該被還,欠債者也總該嘔出點精貴玩意,填了這個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