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里知道最后的時間已成為過去了。
勝利憋不住當場灑淚,惜泰又急又心疼,捧住他的臉哄勸:“勝利,別哭,你爸爸最放心不下你了,你得表現得堅強點他才能放心。”
勝利在她手心吐出一串破碎的音節:“姑媽,我爸爸他……他……”
“你爸爸怎么了?”
惜泰頓時變了顏色,丟下埋頭痛哭勝利,扭頭質問余人:“你們倒是說話啊,多喜他到底怎么了?”
景怡眼見秀明葫蘆落塘,吞吞吐吐,再木下去鐵定嚇壞老人,只好越位代言,扶住惜泰說:“姑媽,您別慌,我們也想早點通知您,可事發太突然,沒來得及。”
“什么事發突然啊?怎么就事發突然了你倒是說啊!”
“周四爸出門逛街,不知怎么搞得突然跌進了下水道,傷勢嚴重,在醫院搶救了一天,第二天中午已經過世了。”
惜泰眼珠子定住,幾秒鐘后眼白霸占了眼眶。
秀明一把抱住她,景怡麻利地打開車門拿出事先備好的氧氣袋,勝利拎來醫藥箱,仁丹、心腦康、硫酸亞鐵、速效救心丸……全都躍躍欲試,力求把危機控制在計劃以內。
兩小時后惜泰來到賽家,靈堂上漫天遮地的雪白吞噬了她最后一絲僥幸,弟弟站在黑色的大相框后笑臉相迎,那薄薄的一層玻璃就是浩瀚的陰陽河界,此生緣盡,執手無期了。
悔恨、遺憾將她推向供桌,淚水比桌上的燭淚更豐沛。
“我苦命的弟弟啊,大姐回來看你了,你怎么不等等我,就這么走了啊。”
她引領了新一輪哀慟,抽泣聲滿盈了整個空間,每個人的舌尖都發苦發咸,演出團應景地用薩克斯吹奏《讓我再看你一眼》。
慧欣聞訊趕來,兩位老太扶抱對泣,惜泰臉上的妝全花了,障眼法失效,老態畢現,瞧著比實際年齡還要蒼老。
“慧欣啊,你說多喜怎么就這么狠心,都不讓我看他最后一眼。”
慧欣的手絹緊緊貼住面頰,不然擋不住洶涌的淚潮。
“老賽他是想等你,為了和你在家團聚,他有意推遲去住院,誰知道會發生那種事。”
“他真傻啊,在哪兒團聚不都一樣,早點去住院我們姐弟還能見面說上話,現在我就是把喉嚨喊破他也聽不到了。”
“你想說什么他都知道,不信你問秀明,老賽斷氣前還讓他們轉告你,叫你別難過。”
“我怎么能不難過啊,我只有這么一個弟弟,他一走,我們家到我這輩就只剩下我了,往后我孤零零一個人可怎么辦?”
“不是還有孩子們嗎?”
“孩子?他們都有各自的家庭,哪顧得上我們這些老的,這點你還不了解?”
惜泰越說越痛,哭得捶胸頓足,旁人勸了好一陣,哭泣仍似慢性病反復發作,到了晚間看著好些了,等客人們一走她又在靈堂前號開了。家人們守著她不敢擅離,聽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追憶往昔。
“秀明、小亮你們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學校放假你爸用三輪車載著你們出去做工的事?”
賽亮母親去世后多喜再次兼顧起爹媽的雙重職能,每逢節假日,無處托付年幼的兒子們,他就只得帶著他們一塊兒上工地。
那輛三輪車披星戴月,風雨無阻,有時是悠閑的觀光車,有時是狂飆的賽車,大晴天會支起遮陽傘,下大雨又會變成水中的小船,車上的漆掉光了,車板起了銹色,又被孩子們的鞋底腳丫蹭得光亮。
基本上每次坐車都有東西吃,一般是冰棍、蛋卷、燒餅、燒麥。吃雞腿、冰淇淋說明父親賺錢了,吃排骨、烤鵝、炸蝦說明賺的錢還不少,什么都沒有時他們就知道父親虧本或者欠債了,這時的父親很沉默,兄弟倆也不敢吭聲,一路無言,身下的車咯吱咯吱叫著,替他們唉聲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