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進去嗎?外人都進去了,你不去興許會被人議論。”
佳音微微搖頭,身子更緊密地團縮。
美帆明白她的感受,手絹上染了新淚。
“是啊,進去就是最后一面了,誰能忍心呢,以前我也沒有充分體會,到了今天才知道什么是執手生離易,相看死別難。”
佳音肩膀抽搐起來,眼睛像兩個水泵,源源不斷抽走了體內的水分。
美帆返回火化室,賽亮正好奪門而出,低頭闊步,臉藏在豎起的衣領里,好似戰爭年代逃避偵查的間諜。
她急忙攔住他。
“你去哪兒?火化都快開始了”
“我去抽根煙,你替我守著吧。”
賽亮走到十幾米外的大樹下,點燃香煙使勁吮吸,火紅的煙頭迅速蠶食香煙,金黃的煙絲轉為黑灰,就像為火化中的父親打造的微縮模型。
他的手抖得像瘧疾病人,胸口破了大洞,呼呼的漏風,一顆心都成了被風撕扯的風箏,慌張到失重。
父親死了,他的悲痛可能還不到其他家人的三分之一,這時卻比他們都緊張,這種緊張是從剛才在告別室與父親面對時產生的,儼然犯罪嫌疑人在法庭上與原告會面,被罪惡感壓得透不過氣。以前只知道父親欠他的,如今才發現他對父親也有虧欠,可已永遠失去了還債的機會。
美帆出現在秀明的視野里,立刻受到質問。
“老二人呢?”
“……他去外面抽煙了。”
她的上顎有幾百斤重,拼了老命才能張嘴。
秀明奰怒:“都什么時候了還抽煙,我看他存心躲著不愿送爸最后一程。”
美帆不想以惡意揣度丈夫,虛弱辯解:“大概太難過了吧,說真的我也不敢親眼目睹這場景,眼睜睜看爸化成灰,實在太殘忍了,大嫂不也沒進來嗎?”
秀明不認為賽亮缺席的原因和妻子一致,要出去緝捕他,被惜泰叫住。
“算了,不想來就別勉強。”
感情是勉強不得的,何苦再多起爭執,弟弟還看著呢。
多喜躺在鐵車上,身上蓋著白布,鈴聲一響鐵車順著軌道緩緩移向遠處,有形和無形的永別同時進行,家人們哭做一團,紛紛背過臉去躲避灰飛煙滅的一刻。
惜泰靠在鐵欄上,堅持目送弟弟遠去,類似的場景她已經歷過好幾回,從父母到哥哥再到丈夫,生死線擋不住親情,她至今仍能清晰想起每個人的音容笑貌。
“你們別太難過,人走完這一步還沒有徹底消失,只要我們這些親人還在,他就會活在我們心里,等到認識他的人都不在了,或者把他給忘了,到那時他才真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