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欣悄悄知會秀明:“我想和馬家保姆去看看老馬的兒媳和孫子,你勸勸你爸,然后送他回家睡覺,千萬別讓他熬夜。”
秀明慢慢走到父親身邊,挨著他坐下,長長的走廊上只有父子倆,燈光慘白,藥味酸鼻,樓上的病房躺著病人,樓下的殮房躺著尸體,他發覺這里正是生與死的交界地。
父親滿面愁苦,一點比不上冰柜里的馬伯伯安詳,死后有地獄,可活人受的煎熬似乎比死人多,這一刻折磨父親的僅僅是痛失好友的悲傷嗎?
他口齒不如弟妹們靈光,想不出動人的語句,輕輕拉過父親的手,雙手握住。
多喜轉頭看看他,嘴角現出一絲絲笑意,是欣慰亦是安慰。
“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我帶你和小亮,還有馬家姐弟去游樂園玩過。”
“記得。”
“那時他們姐弟倆走到哪兒都手拉著手,感情好得不得了,我讓你學他們的樣牽著小亮,你嫌煩,不愿意,我還生氣打了你一巴掌。”
“嘿嘿,我那會兒不好意思嘛,再說小亮也不樂意。”
秀明不敢說真話,他出生沒多久生母就去世了,母親和多喜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多喜喪偶后悲痛萬分,將對妻子的愛傾注到兒子身上,非常寵愛秀明。三年后他再婚了,和第二任妻子生下賽亮,依然偏疼秀明。
二媽溫柔賢淑,對秀明很好,沒讓他吃過后媽的苦,可賽亮五歲那年二媽突然身故,從此父親的愛突然轉移了,賽亮取代秀明成為他的寵兒,并且獲得了比他當初更多的物質享受,甚至在以后的數十年中一直最大限度占有父親的經濟援助。
得到又失去,最易令人心理失衡,秀明寬容能忍,卻無法摘除童年形成的芥蒂,始終對二弟暗含怨嫉,不愿與之來往。
多喜不能透視人心,但感覺準確,五個子女之間有矛盾有齟齬,他是他們的粘合劑,活著還能凝聚他們,死后這個家將即刻化作散沙。
他怕那一天勝過怕自己的末日。
“小時候那么親熱的姐弟,長大后為了錢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敵,相互斷送性命,這種事我以前只在報紙上看到過,沒想到會發生在身邊人身上。這么說或許很不厚道,但老馬死得真及時啊,即使搶救回來,面對這種情況也生不如死。”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誰讓錢的毒性這么大,能毒壞人的腦子。那些販毒、貪污、搶劫的人不都這么兇狠毒辣嗎。”
“再兇狠也不能這么對自家的親骨肉啊,當年你大伯被打成黑五類,怕家里被抄,把他岳父留給他們家的十根金條交給我和你大姑媽收藏。過了十年,他平反出獄,我們把金條原封不動地交還給他。十根金條是什么概念?那年頭能在城里買幾十間好房子,可我們日子再艱難也沒起過一點貪念。”
多喜是家中老小,上面有一兄一姐,哥哥已過世多年,姐姐在美國經營中餐廳,姐弟至今常來常往,彼此噓寒問暖不斷,感情極深。
秀明知道家教和經歷使得父親格外重視親情,想把這種優良的家風一代代向下傳承,這也是對子女的愛,他怎能不體量。
“爸,我們再不爭氣也不會像陳叔叔家那樣爭遺產,更不會像馬伯伯的兒女那樣為了錢自相殘殺,頂多就……”
“頂多什么?”
秀明不慎說漏嘴,經不住父親逼問訕笑道:“我和貴和千金勝利都好說,就是小亮,您也知道他瞧不起我,往后估計不大愛同我們來往。”
擔憂正步步轉化為現實,多喜明白秀明對他偏私賽亮心存不滿,想解釋又不是時候,他得先爭取到賽亮的感情,才有把握實現他的目的,現在單方面向老大說明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