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的辦案民警主張雙方協商解決,秀明挨家拜訪那五戶,在前面四戶家中無一例外遭到了家屬的謾罵廝打,對方還揚言不給錢就讓他全家雞犬不寧。
他憋屈窩火,也態度強硬地叫他們去法院打官司,讓法律裁定青紅皂白。
最后還剩一戶張姓人家,他思慮一陣還是去了。到了那家人的住地,只看到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蹲在蟲鼠出沒的陰溝邊洗菜,見到他,不聲不響盯了幾秒鐘,平靜道:“我爸媽出去擺攤了,還沒回來?!?/p>
那五個孩子畢竟死在他的工地上,秀明見了死者家屬仍有些心虛,沖女孩點點頭就想告辭。
女孩忽然問:“你是賽珍珠的爸爸吧?”
他驚訝:“你認識我女兒?”
女孩用抹布擦干手站起來,拉扯著皺巴巴的t恤說:“我也是友誼中學的,比賽珍珠高一級。她在我們學校很有名,全校學生差不多都認識她。”
“哦。那個,張成偉是你弟弟?”
“嗯,我叫張燕燕?!?/p>
秀明不知該說什么,摳著后腦勺致哀:“你父母一定很難過,發生這種事我也很不好受?!?/p>
他以為張燕燕會罵他,誰知女孩冷不丁說:“我爸媽在商量生孩子的事。我的伯伯叔叔們都有好幾個兒子,我爸只有我弟弟一根獨苗,現在死了,必須再生一個,不然家里的香火就斷了?!?/p>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尷尬地點點頭。
張燕燕猶豫片刻,大著膽子道白:“我本來想考中南財大,今后學財會好找工作,老師也說我能考上,可現在家里不讓我參加高考了,說他們再生一個兒子得花很多錢,沒錢供我念書,除非你肯多賠點錢。”
藏在事件后的復雜矛盾超出秀明的想象,舌頭不聽使喚了。
張燕燕捏著衣擺,眼眶慢慢紅了,看他的眼神沒有恨意,全是恐懼與哀求。
“我問過同學的父親,他是法官,說這種情況工地方只會負一小部分責任,最多每人賠幾萬甚至不用賠,我爸說這點錢絕對不夠生養孩子,要我高中畢業就出去打工貼補家用……你能不能多賠我們家一點錢,不考大學我這輩子就沒指望了,只能待在這種貧民窟過貧賤的生活。我沒你女兒那么漂亮,也沒有別的才藝,讀書是我唯一的出路,求求你做做好事吧!”
她說到激動處痛哭著朝他跪倒,似在向他討要前途。秀明腸慌腹熱,胡亂安慰幾句,狼狽地逃走了。回去后反復回憶,另外那四家好像也都有未成年的女兒,父母長輩嘶吼潑罵時,這些小身影都靜靜躲在角落里,外人無從采集信息。
她們各自的心情如何呢?都和張燕燕一樣是兄弟們的陪襯嗎?等待她們的也將是相同的命運嗎?
秀明理解不了重男輕女的父母,但明確他們的做法,張燕燕的那通慘哭把他的心震軟了,怒氣下去理智相應回升,冷靜分析:這事拖得越久,影響越大,對美術館和包大師的聲譽都不利,搞不好還會讓包大師損失更多公關費,不如由我舍財消災便當。
想明白后他去派出所請警官幫忙調解,表示愿意賠償每戶人家50萬,談判達成,約定一周內付錢。他去二弟家告知處理結果,二弟夫婦都說他太傻。
他認命道:“養個孩子不容易,養到八九歲要花很多心血,感情就更不用說了,設身處地想想我也為那些父母難過,就當給自己買個心理安慰吧,否則會內疚一輩子。還有包大師,人家花了那么多錢建公益美術館,被我搞出這么大的黑點,傳出去多難聽啊,不趕緊把事情解決了,怎么對得起他?!?/p>
美帆知他仁義,也知他打腫臉充胖子,憂心問:“大哥你也太好心了,就沒想過這么多錢你拿得出來嗎?”
“我會想辦法的,這事你們別告訴千金貴和,老金現在接管了金氏集團的爛攤子,自身都難保,貴和剛結婚,跟質華家的關系還沒建設好,不能給他添麻煩?!?/p>
賽亮不能袖手,馬上說:“大哥,我正準備把吉祥大廈的房子和工人路的商鋪賣掉還債,等房子脫手了你先拿一部分去救急吧,不過可能還得再等一兩個月?!?/p>
秀明斷然拒絕:“不用,我自己會想辦法?!?/p>
“你本來有錢,為我還債才搞得兩手空空,現在甲方不給你工程尾款,你不但賺不了錢還得賠本,到哪兒去找那250萬?”
“我去找朋友幫幫忙?!?/p>
賽亮猶豫試探:“你不會想去找那個趙敏吧?”
秀明已收到過趙敏的問候信息,對方直接提出幫忙的意愿,被他拒絕了。見二弟懷疑他跟小三藕斷絲連,怒道:“怎么可能,我跟她早斷了,就是不斷也絕不會找她借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