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和和趙國強不約而同抹一把腦門,再將汗濕的手心貼在衣衫褲腿上磨蹭,能釋放悲痛,說明這個人的精神還不至于馬上失常。
貴和將一疊紙巾塞到謝曉岱手中,以便她盡情哭泣,讓趙國強出去安撫眾人,主持工作。
之后長達二十分鐘的時間里,謝曉岱的哭聲像洪水填滿會議室,洶涌的波濤撞不開堅固的玻璃幕墻,窗外燈火輝煌,氣象升平,被燈光浸染的江水蜿蜒穿過城市,不知疲憊為何物。
在繁華的都市里,一個人的悲鳴比深秋的蟲吟更微渺。
謝曉岱發泄完情緒,像燃盡的柴堆安靜下來,貴和小心翼翼說:“小謝,你先回去吧,明天也不用來了,我幫你請幾天假,你好好休息。”
謝曉岱無力地瞄他一眼,腦袋深深耷拉下去。
“賽總監,我快不行了。”
貴和理解她的感受,她已經連熬了三個通宵,在封閉的空間里不停重復同樣的勞動,以及甲方無止盡的修改要求,很容易令人迷茫焦躁。cad上五顏六色的繁復線條如同迷宮、刀片、蛛網,長時間注視也是對腦神經的嚴重侵蝕,貴和多次領教那帶來頭暈、惡心、暴躁的折磨,也曾沖動地甩過鼠標,砸過鍵盤。
謝曉岱這次的情形恐怕更復雜,她最近狀態一直不太好,消極、易怒,做事也不如從前認真細致了。
“你是不是遇上麻煩了?有煩心事說出來,興許我能幫你想想辦法。”
所里的同事都挺融洽團結,貴和又是個平易近人的好領導,底下員工很樂意與之交流,謝曉岱以前常向他訴苦,此番憋了許久,問題想來很不簡單。
“我好累啊,最近特別特別累,又和男朋友鬧了矛盾,可能要散伙了。”
謝曉岱有著外來年輕人的普遍特征:勤勞、上進、敢闖、敢拼,剛進公司時非常吃苦耐勞,加班熬夜從不抱怨,把二十四小時活成了四十八小時,比起那時的生機勃勃,近來的她就像快耗盡的電池,有些難以為繼了。
貴和不覺得她這是懈怠懶惰,金屬也會因疲勞折斷,何況是人。
“我來公司三年了,工資從最開始的四千到現在稅后一萬五,漲了三倍。可這兒的房價漲得更快,從最低一平米一萬,漲到如今的四五萬,不管我怎么努力,收入都趕不上房價上漲的速度,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買到屬于自己的房子。就算買到了,又不知猴年馬月才能還清房貸。”
貴和默不做聲,房子是大部分工薪族繞不開的心病,寸土寸金的大都市里,巨額房價猶如直插云霄的珠穆朗瑪峰,無數青年為翻越這座高峰折斷了夢想的翅膀。
身為“房奴”,他感同身受。
可謝曉岱的情況比他更糟,她是個女人,生理構造決定她沒有他那么強的抗壓能力。
“如果能一直干下去倒也沒什么,可我現在身體越來越差了,經常失眠、耳鳴,視力直線下降,本來胃和膽囊已經出毛病了,上個月還查出高血脂和頸椎病,我才26歲,醫生說我的身體狀況還比不上一些健康的中老年人……讓我趕緊調整生活習慣,說現在拼命掙錢,等年紀大點只好拿錢買命,我要是再這樣干兩年,和自殺沒兩樣。”
貴和仍無言以對,她說的都是肺腑里掏出的苦衷,但改變生活談何容易,在他們這行工作就得拼命,你不加班就保不住崗位,要想賺錢犧牲的何止是健康。
“上班以來我沒有固定的節假日,一年到頭能安穩休兩個周末就不錯了,沒時間交新朋友,連過去的老朋友也疏遠了,甚至沒時間和男朋友約會。內分泌紊亂,不停地發胖,有時照鏡子都快認不出自己了,看到大學時的照片就忍不住想自己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謝曉岱掩面而泣,不稍作緩和她大概又會崩潰。
貴和遞上紙巾,盡量表達同情心,以減少對方的無助。
“你男朋友就因為你發胖和工作忙跟你鬧矛盾?”
謝曉岱搖搖頭:“不止這些,以前他有怨言,我解釋一下還說得通,最近他換工作,空閑時間多了,更顯得我很忙。上上周我們吵了一架,我說‘你既然嫌我忙那我就辭職,可是我這個職業到任何公司情況都差不多,除非換工種或者改行,但那樣收入至少降低一半,咱倆以后要買房結婚,你能補上我減少的收入?’,他說他現在還沒考慮結婚,接著又說我工作這么忙,就是結了婚也沒空照顧家里,更別說生孩子。我有個大學同學是本地人,畢業后家里給安排到規劃局上班,工作輕松,工資雖說一般,但福利好,靠公積金就能負擔大部分月供,家里給她買了車房,日子過得很瀟灑。我男朋友老拿她跟我比,說為什么人家混那么好,我卻把自己搞這么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