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他忽然開口,聲音在安靜的工坊里顯得清晰,“明天我去趟縣東邊的建材工業園轉轉?!?/p>
江德貴正就著燈光檢查明天要用的銑刀,聞言抬起頭,花白的眉毛擰著:“去那兒干啥?那都是大廠子?!?/p>
“看看有沒有零散的機加工活兒。剛才那水泥廠的人說,他們經常急需一些小配件,采購來不及。”江源慶語氣平靜,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江德貴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嘆了口氣:“那些廠子…門檻高,看不上咱這小作坊。白跑腿?!?/p>
“試試吧?!苯磻c關上電腦,“反正閑著也是閑著?!?/p>
第二天,江源慶真的騎著那輛破摩托車去了縣東邊的工業園。園區里煙囪林立,拉料的大貨車進進出出,轟鳴聲不絕于耳。他找了一家看起來規模中等的預制板廠,門衛室的大爺聽說他是來找機加工業務的,懶洋洋地揮揮手,連門都沒讓他進。
“有固定供應商!不需要!”
他又去了一家采石場,辦公室的人倒是見了他,但一聽是沒什么名氣的小工坊,立刻搖頭:“我們的設備關鍵配件都是直接聯系省代購買的,不敢用外面的?!?/p>
跑了一上午,一無所獲。摩托車的油表下去了一小格。深秋的風刮在臉上,已經有點割人。
中午,他在工業園外路邊攤買了兩個燒餅,就著自帶的白開水啃了。下午,他調整了策略,不再去辦公室,而是繞著幾個廠區的生產區外圍轉,觀察哪些廠子設備看起來比較老舊,煙囪冒煙生產正忙。
最后,他在一家看起來規模不大、廠牌甚至有些銹蝕的水泥制品廠后門附近停了車。這里相對僻靜,幾個工人正蹲在墻角抽煙休息,旁邊堆著一些廢棄的模具和零件。
江源慶猶豫了一下,沒直接過去,而是等那些工人抽完煙往回走時,才推著摩托車慢慢靠近那堆廢料,假裝在看什么東西。
一個落在最后、年紀稍長的老師傅看了他一眼:“小伙子,找啥呢?”
江源慶直起身,露出一個盡量自然的笑容:“師傅,問一下,你們廠里…有沒有那種小一點的、急用的機械零件需要加工的?比如攪拌機葉片座、輸送帶托輥軸之類的?”
老師傅打量了他一下,又看了看他那輛破摩托車:“你是干啥的?”
“家里有個小機加工坊,在鎮上,能車能銑,急活快件都能讓?!苯磻c遞過去一張昨晚手寫的、印著電話號碼和“德貴模具配件工坊”的簡陋紙條,“價格好商量,主要是快?!?/p>
老師傅接過紙條,揣進兜里,沒什么表情:“現在沒有。”說完就轉身要進廠門。
江源慶心里一沉。
那老師傅走了兩步,卻又忽然停住,回頭像是隨口問了一句:“振動篩的偏心軸…能車嗎?45號鋼調質的?!?/p>
江源慶心臟猛地一跳,面上保持鎮定:“能。有圖紙或者樣品嗎?”
“樣品壞了,扔廢料堆了。圖紙…我看看能不能找到舊的?!崩蠋煾德曇魤旱土诵?,“這玩意兒老壞,采購買的次貨,不給力。真要能車,下次壞了我偷偷找你。別聲張?!?/p>
“明白。謝謝師傅!”江源慶立刻點頭。
老師傅沒再說什么,轉身進了廠門。
回去的路上,天開始飄起冰冷的雨絲。江源慶沒穿雨衣,淋得有點狼狽。但他握著摩托車把手的手指,卻因為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甚至不確定的可能性,而微微發熱。
他想起論壇里那個再沒回復的海德堡配件求購者,想起趙明啟戛然而止的訂單,想起父親愁苦的臉和那臺渴望已久的二手數控車床。
線索像蛛絲,細小,脆弱,風一吹就可能斷。
但總得有人,先去把它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