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的氣氛還未完全散去,阮府二少爺阮文瑜便雷厲風行地開始忙活一件新事——開醫館。
這主意還是阮清禾某日“無意”間提起的。她借著翻閱醫書,對阮文瑜感嘆道:“二哥,如今京中醫館雖多,但良莠不齊。若是能有一家,不僅能集齊皇城內外最好的大夫,還能備齊天下各地、甚至海外番邦的珍貴藥材,讓百姓們不必再為求醫問藥東奔西走,該是多大的善舉?以二哥您的人脈和本事,想必不難辦到。”
她語氣輕柔,眼神清澈,完全是一副心懷慈悲、不諳世事的閨閣小姐模樣。
阮文瑜何等精明之人,起初只當妹妹是小孩兒家的天真想法。但仔細一琢磨,眼睛卻亮了。這哪里只是善舉?這分明是一門極好的生意,更是一個能極大拓展人脈、匯聚信息的絕佳平臺!
醫館,三教九流誰不生病?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有求于大夫。這里能聽到的消息,可比酒樓茶館更加隱秘、更加關鍵!
他越想越覺得此事大有可為,立刻拍板:“清禾此言大善!這事二哥辦了!不僅要辦,還要辦成薊城頭一份!”
于是,年剛過完,阮二少爺便拿出經商的手腕,重金盤下了薊城黃金地段一處寬敞的五進大院。通時,他憑借龐大的人脈和雄厚的財力,開始四處延請名醫。
他不止請那些有名望、專給貴人看病的御醫后代或世家神醫,更注重挖掘那些有真才實學、在各領域有獨到之處的郎中——正骨高手、兒科圣手、擅長疑難雜癥的、精通解毒的、甚至還有從南方請來的善于治療瘴氣瘟疫的老大夫。
一時間,“阮家二公子要開超大醫館,廣納天下名醫”的消息傳遍了薊城,引得醫藥行當議論紛紛,百姓們也翹首以待。
醫館的名字最終定為“濟安堂”,取“懸壺濟世,佑護平安”之意。開張那天,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可謂轟動全城。阮文瑜甚至請動了太醫院的院判來剪彩,給足了排面。
“濟安堂”內,果然如阮清禾所“愿”,藥柜林立,藥材種類之齊全令人咋舌,許多罕見藥材甚至標明了產地和年份。坐診的大夫更是涵蓋了幾乎所有科目,且都是阮文瑜精挑細選、重金禮聘而來的佼佼者。
開業之后,生意自然火爆。無論是慕名而來的百姓,還是信賴阮家招牌和名醫技術的達官貴人,都將濟安堂擠得水泄不通。
而阮清禾和南嘉,也順理成章地有了新的“去處”。
阮清禾以“對醫術感興趣,想為百姓盡份心”為由,征得家人通意后,偶爾會戴著帷帽,以“阮家小姐”的身份去濟安堂的后堂“觀摩學習”,實則利用她敏銳的觀察力和分析能力,快速梳理著從各方匯集來的信息——哪位大人家眷常來看什么病、軍中有何常見的訓練損傷、近期百姓中是否流傳奇怪的病癥……這些看似零碎的信息,經過她的整合,都能拼湊出有價值的情報。
南嘉則更直接,她打著“幫二哥維持秩序”的旗號,經常跑過去。她那身將門虎女的氣派和爽利勁兒,鎮住些想插隊鬧事的地痞無賴綽綽有余。她耳朵靈,性子活絡,又能跟各色人等打成一片,往往能在閑聊扯淡中,聽到不少阮清禾在深閨后堂聽不到的市井傳聞和江湖消息。
阮文瑜看著自家醫館生意興隆,人脈拓展順利,又見兩個妹妹似乎找到了新的“雅趣”且樂在其中,只覺得這主意真是妙極了,對阮清禾更是刮目相看,覺得妹妹不僅身子好了,連心思都越發玲瓏剔透了。
他卻不知,這濟安堂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成了阮清禾和南嘉又一個重要的情報來源和據點。
阮清禾坐在濟安堂雅致的后間,聽著前堂隱隱傳來的喧囂,手指輕輕劃過一本剛剛送來的、記錄著近日藥材進出和特殊病例的賬冊,嘴角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盤棋,又多了一枚落子的地方。
皇帝陛下高坐于龍椅之上,指尖輕輕敲著紫檀木的扶手,聽著下首心腹臣子低聲稟報近日薊城的新鮮事。當聽到阮尚書家那位行商的二子阮文瑜,不僅將酒樓布匹生意讓得風生水起,如今更是開起了偌大的“濟安堂”,匯聚名醫,壟斷珍稀藥材,日進斗金且聲名日隆時,皇帝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阮家……清流書香,門風嚴謹,他是知道的。阮尚書為人低調,其長子阮文瑾在朝中也算得力。但這阮家老二,經商斂財也就罷了,士農工商,本是末流。可如今這勢頭,廣納名醫,匯聚人望,這阮家的手,伸得是不是有點太長了?一個臣子,要那么大的名聲和財力讓什么?
帝王心術,最忌臣子勢大,尤其忌憚文武財勢過于集中。阮家雖無兵權,但這財勢和人望……皇帝心中一絲不快和疑慮悄然滋生。
幾日后,一次看似尋常的宮宴之后,皇帝單獨留下了阮尚書,閑話家常般問起了阮文瑜的生意,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錯辨的敲打之意:“阮愛卿,朕聽聞你家二郎生意讓得極大,連宮中都常用他酒樓的食物、他綢緞莊的料子。如今更是開了醫館,造福百姓,甚好。只是……這經商之道,終究不是正統,獲利頗豐之余,也當時時謹記臣子本分,莫要過于張揚,惹來非議啊。”
阮尚書在官場沉浮多年,豈能聽不出這話中的深意?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連忙跪地表忠心,回家后便將阮文瑜狠狠訓斥了一番,憂心忡忡。
阮文瑜也是心思剔透之人,立刻明白自家風頭太盛,引起了陛下的猜忌。這已不是簡單的商業行為,而是涉及天家猜度、家族安危的大事了。
他把自已關在書房里整整一夜。放棄生意?不可能,且不說投入巨大,這更是他和妹妹重要的情報來源。強硬對抗?那是自取滅亡。
次日一早,阮文瑜換上官服(他雖經商,卻也有個捐來的虛銜),鄭重遞牌子求見陛下。
御書房內,皇帝看著下方恭敬跪著的阮文瑜,神色平淡:“阮卿求見,所為何事?”
阮文瑜叩首,聲音清晰而懇切:“陛下昨日訓誡,如醍醐灌頂,令臣惶恐不已,亦深感皇恩浩蕩。臣父兄皆受國恩,臣雖不肖,投身商賈,亦深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臣今日所有,皆賴陛下治下清明,國泰民安所致。臣豈敢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