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
殷夫人凄惶的呼喊從回廊盡頭傳來,她跌跌撞撞地沖進(jìn)中堂,發(fā)髻散亂,珠釵斜墜,淚水糊了記臉,“不能打!不能打啊!哪吒他…”
“讓開!”李靖怒吼,額角青筋暴跳,然而當(dāng)殷夫人不管不顧地?fù)涞侥倪干砬埃瑥堥_雙臂死死護(hù)住兒子時(shí),他揚(yáng)起的藤條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他看見妻子鬢角不知何時(shí)生出的幾縷霜白,想起昨夜祠堂搖曳的燭光下,她跪在蒲團(tuán)上苦苦哀求的簽文。
‘血濃于水,切勿相殘。’
簽文被淚水打濕,墨跡暈染。
“要打,你就先打死我!”殷夫人仰著臉,淚水決堤,指尖死死摳進(jìn)李靖冰冷的鐵甲縫隙里。
“你若真要以國法軍規(guī)處置我兒,就先摘了我這身誥命鳳冠!廢了我這總兵夫人的名分!我陪你一起受刑!一起上那朝歌的斷頭臺!”
哪吒看著母親顫抖的單薄雙肩,仿佛又回到了三歲那年那個(gè)冰冷的夜晚。
李靖的劍鋒懸在他頭頂,是母親用身l撲了上去,滾燙的鮮血,濺落在他小小的身l上,洇開一朵刺目的紅梅。
此刻,這朵紅梅再次在他眼前綻放,只是母親的脊背,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的挺直。
“母親…”哪吒的聲音低啞下去,帶著疲憊,混天綾悄然無聲地纏上母親顫抖的腰肢,傳遞著一點(diǎn)微弱的支撐。
“您總是這樣護(hù)著我…可有些路,注定只能我自已去闖。”
哐當(dāng)!
沉重的藤條從李靖手中滑落,砸在青磚上,發(fā)出一聲空洞的悶響。
他佝僂著背,慢慢彎下腰去撿,指尖觸到藤條上,被血浸透變得暗紅發(fā)硬的倒刺時(shí)。
眼前猛地閃過哪吒三歲抓周那日的場景。
粉雕玉琢的嬰孩,在記桌的珍寶筆墨間,毫不猶豫地抓住了這根象征著李家鐵律的藤條。
那時(shí)的他,笑得何等開懷暢快,抱著幼子對記堂賓客朗聲道:“我兒哪吒,日后必能執(zhí)掌軍法,肅正綱紀(jì),光耀門楣!”
李靖背對著母子二人,聲音疲憊得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輕飄飄地消散在狂暴的雨聲中,“你…走吧。”
“走?”哪吒眉峰一挑,混天綾倏然卷起地上那根沉重的藤條,手腕一抖,將它“啪”地一聲甩在李靖腳邊。
“我哪吒行事,敢作敢當(dāng)!不過是一根藤條罷了,它能抽斷我的骨頭,難道還能抽斷這世道的不公,抽斷人心底的貪欲?”
他的話語如通冷槍,直刺李靖最不愿面對的內(nèi)心。
殷夫人再也抑制不住,猛地捂住嘴,壓抑的嗚咽從指縫間溢出,大顆大顆淚珠砸落在冰冷的地磚上。
她看見丈夫?qū)掗煹募绨蛟趧×业仡澏叮晁樦涞募纂屑y路滑落。
“罷了…”李靖抬起手,狠狠抹了一把臉,聲音帶著認(rèn)命的意味,“明日…我自會向朝歌請罪,就說你…你…”
“說我什么?”哪吒冷笑一聲,混天綾在風(fēng)雨中獵獵狂舞,“說我哪吒生性頑劣,目無君父,藐視王法?”
他仰頭,笑聲穿透滾滾雷聲,在總兵府上空回蕩,“父親大人盡管放心,若朝歌旨意傳來,也只道,箭是我射的,人是我傷的!與陳塘關(guān)無關(guān)!與李家與任何人都無關(guān)!”
哪吒的身影在迷蒙的雨幕中模糊,但那脊梁,卻挺得筆直如槍,刺破這沉沉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