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友重逢，心潮暗涌（第1頁）

驚蟄過后，御花園的桃枝抽出新綠，沾著晨露的花苞鼓鼓囊囊，似要掙破束縛。安陵容披著一件月白色繡暗紋的披風(fēng)，正坐在沁芳亭的石凳上，教寶鵑辨認(rèn)剛采來的薄荷與藿香——這兩種草藥既能入香，又能解暑，她打算制成香包，日后或許用得上。

忽聞不遠(yuǎn)處傳來環(huán)佩叮當(dāng)之聲，伴著熟悉的笑語，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地打開了她塵封的記憶。安陵容手中的草藥猛地一頓，抬頭望去，只見沈眉莊身著一襲櫻粉色宮裝，裙擺繡著纏枝蓮紋樣，身姿挺拔，眉眼間記是世家女子的端莊大氣；她身側(cè)的甄嬛，穿著淡藍(lán)色繡玉蘭花的常服，頭上只簪了一支羊脂玉簪，素凈卻難掩靈動(dòng)，正笑著與沈眉莊說著什么，眼角彎起，是未經(jīng)世事磋磨的明媚。

是她們。是前世她生命里最初的光，也是最終讓她痛徹心扉的人。

安陵容下意識(shí)地想站起身，雙腿卻像灌了鉛一般沉重。前世初見時(shí)，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素色宮裝，站在人群里，像一株不起眼的雜草，是眉姐姐主動(dòng)走上前，笑著叫她“陵容”，拉著她的手，讓她不必拘謹(jǐn)；是甄嬛遞給她一方繡著蘭草的絲帕，輕聲說“往后咱們便是姐妹，有難處盡管開口”。那時(shí)的暖意，她記了一輩子，也怨了一輩子——怨這份暖意未能長久，怨她們的“姐妹情深”，終究抵不過深宮的猜忌與算計(jì)。

“陵容！”沈眉莊率先看到了她，笑著揮了揮手，拉著甄嬛快步走來。甄嬛也抬眸看來，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幾分熟稔的溫柔：“陵容，好些日子沒見你了，聽聞你前幾日受了風(fēng)寒，可大好了？”

安陵容定了定神，緩緩站起身，屈膝行了一禮，聲音比尋常更輕了些：“謝眉姐姐、甄姐姐關(guān)心，妹妹已無大礙了。”她垂著眼，不敢直視她們的目光——怕看到她們眼中純粹的關(guān)切，會(huì)想起前世自已對她們的算計(jì)；怕看到她們未經(jīng)風(fēng)霜的模樣，會(huì)動(dòng)搖此刻的決心。

沈眉莊走上前，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指尖帶著暖意：“瞧你這手還是這么涼，定是又沒好好添衣裳。這春日里最是容易著涼，可得仔細(xì)些。”她的手溫暖而有力，與前世被禁足時(shí)，隔著牢門遞給她吃食時(shí)的溫度一模一樣。安陵容的指尖微微顫抖，卻還是輕輕抽回了手，往后退了半步，保持著一絲距離。

沈眉莊微微一怔，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疏離，卻只當(dāng)她是病后l虛，性子更怯了些，便笑著打趣道：“怎么還跟從前一樣害羞？咱們姐妹之間，何須如此見外。”甄嬛也笑著附和：“是啊，陵容，往后若是悶了，便來碎玉軒找我，或是去咸福宮找眉姐姐，咱們說說話，也熱鬧些。”

安陵容抬起頭，終于對上她們的目光。沈眉莊的眼中記是真誠的關(guān)切，甄嬛的眼底則藏著幾分聰慧與溫和，她們的笑容干凈而坦蕩，沒有絲毫算計(jì)與虛偽。這讓她心頭一痛——前世，她就是被這份坦蕩蒙蔽了雙眼，總覺得她們的“好”是建立在家世與恩寵之上，是對她的施舍，卻從未想過，在這冰冷的深宮里，這份不帶功利的情誼，已是多么難得。

她強(qiáng)壓下心頭的翻涌，扯出一抹淺淡的笑：“多謝姐姐們記掛，妹妹記下了。只是近來身子還虛，怕過了病氣給姐姐們，等好些了，定去給姐姐們請安。”她的語氣帶著刻意的客氣，既不疏遠(yuǎn)，也不親近，像一層薄薄的冰，隔在三人之間。

甄嬛何等聰慧，早已察覺到她的異樣，卻沒有點(diǎn)破，只是笑著轉(zhuǎn)移了話題：“聽聞你擅長刺繡，前幾日我得了一塊上好的云錦，正想請你幫忙繡一幅屏風(fēng)，不知你可有空閑？”沈眉莊也連忙道：“我那里也有幾匹蘇州帶來的素綾，你若是喜歡，便拿去用。”

前世，甄嬛也曾請她繡過屏風(fēng)，她花了三個(gè)月的時(shí)間，繡出一幅“百鳥朝鳳圖”，卻被皇后挑唆，說她是想借屏風(fēng)討好皇上，惹得甄嬛心中不快。這一世，她不會(huì)再落入這樣的圈套。安陵容微微搖頭，語氣誠懇：“姐姐們的好意，妹妹心領(lǐng)了。只是妹妹的繡技粗淺，怕是辱沒了姐姐的好料子。再者，近來總覺得精神不濟(jì)，怕是繡不好，耽誤了姐姐們的事。”

她的拒絕溫和卻堅(jiān)定，沈眉莊與甄嬛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疑惑，卻也不再強(qiáng)求。沈眉莊笑著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好好休養(yǎng)，繡品之事，不急于一時(shí)。”甄嬛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啊，身子要緊。若是需要什么藥材或是補(bǔ)品，盡管跟我們說。”

安陵容連忙道謝，又說了幾句閑話，便借口“身子乏了，想回去歇著”，向兩人告辭。沈眉莊與甄嬛看著她略顯單薄的背影，都有些不解。沈眉莊輕聲道：“陵容今日怎的怪怪的？像是變了個(gè)人似的。”甄嬛沉吟片刻，緩緩道：“許是病后心境變了，也或許是在宮里待得久了，性子沉穩(wěn)了些。”她的目光落在安陵容的背影上，若有所思——總覺得，今日的安陵容，眼底藏著她看不懂的東西，像是歷經(jīng)了滄桑，再也回不到從前那般純粹了。

安陵容快步走出沁芳亭，直到看不見沈眉莊與甄嬛的身影，才停下腳步，大口地喘著氣。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濕，心臟像被一只手緊緊攥著，又酸又痛。她知道，自已方才的表現(xiàn)定然會(huì)引起她們的懷疑，可她別無選擇。這一世，她不能再像前世那般，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姐妹情深”上，也不能再因?yàn)樽员芭c猜忌，親手毀掉這份情誼。

她要與她們保持距離，不是為了疏遠(yuǎn)，而是為了保護(hù)——保護(hù)自已不再因依附而迷失，也保護(hù)她們不再因自已而卷入是非。或許，這樣的距離，才是三人最好的相處方式。

安陵容抬頭望向天空，春日的陽光透過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復(fù)雜情緒，轉(zhuǎn)身向自已的宮殿走去。前路漫漫，她要走的路還很長，守護(hù)母親，積攢力量，避開前世的陷阱，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而與沈眉莊、甄嬛的重逢，不過是這漫長棋局中的第一步。

她的手中，還握著方才采摘的薄荷與藿香，草藥的清香縈繞在鼻尖，帶著一絲清醒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