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已經帶了點涼,卷起的香樟樹葉在明德中學的操場上打旋。江婷抱著一摞剛剛收齊的數學作業,腳步匆匆地往教學樓走,白色帆布鞋踩過落葉發出細碎的咔嚓聲。
江婷!等一下!
身后傳清亮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爽朗。她猛然回頭,正好看見韓旭抱著一個籃球朝她跑來,額頭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貼在飽記的額頭上,運動服的領口敞開,露出一截線條干凈的脖頸。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連通籃球上跳躍的光影,一起落在了江婷的帆布鞋邊。
干嘛跑這么快韓旭停下腳步,彎著腰撐著膝蓋喘氣,聲音里帶著笑意,喊你三聲都沒聽見,魂兒被哪道數學題勾走了
江婷把作業往懷里緊了緊,耳尖有點發燙:作業要趕在晚自習前交給老師,不然又要被老陳罰站了。她頓了頓,目光落在他沾了灰的運動褲上,剛打完球不去換衣服嗎等會兒晚自習要檢查著裝的。
急什么,韓旭直起身,伸手把她耳邊垂落的一縷碎發別到耳后,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耳垂,兩人都頓了一下。他飛快地收回手去,假裝去拍運動褲上的灰,反正老陳最疼你,就算我遲到,你幫我求求情,他肯定不會說什么的。
江婷瞪了他一眼,卻沒真的生氣。她和韓旭讓了兩年的通桌,從一開始的井水不犯河水,到后來的錯題本共享,再到現在的放學一起走,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事。韓旭是班里的l育委員,籃球打得好,性格又開朗,身邊總是圍著一群朋友;而江婷是學習委員,安靜又認真,作業本上永遠是整齊的字跡和紅筆批注。
可偏偏是這樣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成了彼此最熟悉的存在。
誰要幫你求情,江婷轉身繼續往前走,聲音輕的要被風吹散了,上次你逃課去看球賽,還是我幫你瞞著老陳,結果你回來帶的奶茶全灑了,害我寫了半節課的檢討。
那不是意外嘛!韓旭連忙跟上,腳步故意放的和他一樣慢,下次我買兩杯,給你挑珍珠最多的。對了,周末的籃球賽你去看嗎咱們班對三班,贏了有獎金,到時侯請你吃校門口的烤串。
江婷的腳步頓了頓。她其實不太喜歡嘈雜的賽場,可每次韓旭打球時,她總會坐在觀眾的角落,偷偷盯著他在球場上奔跑的身影——他投籃時會微微皺起眉頭,進球后會仰頭大笑,汗水順著下頜線滑落時,側臉的輪廓格外清晰。這些細節,她從沒告訴過任何人。
看情況吧,她含糊的應著,推開教學樓的大門,我媽讓我周末去補課,可能沒時間。
韓旭哦了一聲,聲音里有點失落,卻沒再追問。兩人一起走上樓梯,走廊里靜悄悄的,只有他們的腳步聲在回蕩。到了三樓的教室門口,江婷轉身把作業遞給韓旭:你幫我交給老陳吧,我先回座位整理錯題。
好。韓旭接過作業,目光落在她的作業本上——封皮上用鋼筆寫著江婷兩個字,筆鋒秀氣,末尾還有一個小星星的符號。他記得這個符號,是初一時江婷轉來班里,自我介紹時在黑板上畫的,說星星代表努力的方向。
江婷轉身走進教室時,后背忽然被輕輕碰了一下。她回頭,看見韓旭舉著一顆用草編的星星,嘴巴彎著:給你。補課要是累了,就看看它,就當我替你加油了。
那是一顆很粗糙的草編星星,草葉邊緣還有點扎手,可江婷捏在手里,卻覺得心里暖暖的。她點點頭,快步走到自已的座位上,把星星夾進了語文課本的第32頁——那一頁正好是戴望舒的《雨巷》,她昨天剛在旁邊批注了希望遇見一個像星光一樣的人。
晚自習的鈴聲響起時韓旭才從辦公室回來。他輕手輕腳地坐回江婷旁邊的座位,偷偷把一杯溫牛奶放在她的桌角,壓低聲音說:剛去老陳辦公室,他給我的,說讓我補充營養,別總想著打球。我不愛喝甜的,給你。
江婷看著那杯印著晨光字樣的牛奶,包裝紙上還帶著他手心的溫度。她抬頭看向韓旭,他已經假裝在看課本,可耳尖卻和她一樣,悄悄紅了。窗外的梧桐葉又落了一片,正好貼在窗戶上,像一個無聲的見證者。
那天晚上的晚自習,江婷的錯題本上多了一行小字:韓旭的草編星星,和溫牛奶的溫度,好像比數學題更難忘記。而韓旭的草稿紙背面,畫了一個小小的女孩,抱著作業,旁邊寫著江婷的側臉,比夕陽好看。
高中的時光,就像這杯溫牛奶,不濃烈,卻足夠溫暖。他們還都不知道,多年后那撕心裂肺的分離與遺憾,此刻正藏在梧桐葉的影子里,等著在未來的某一天,猝不及防地落在他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