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未拆的信封與蟬鳴里的裂痕（第1頁）

六月的風裹著梔子花的甜香灌進窗縫時，韓旭的指尖正懸在手機屏幕上方，編輯框里“我拿到耶魯offer了”這行字刪了又改，最后還是沒敢點發(fā)送。桌上攤著的錄取通知書信封邊角被他摩挲得發(fā)毛，燙金的校徽在夕陽下亮得刺眼，像一道提前劃開的傷口。窗臺上的綠蘿是江婷上個月送來的，說“你總對著電腦，放點綠植護眼”，此刻藤蔓垂下來，剛好遮住信封的一角，卻遮不住他心里翻涌的慌亂。

江婷推開門時帶進來一陣熱氣，手里提著兩杯加冰的檸檬水，塑料杯壁凝著的水珠滴在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今天怎么這么安靜？”她笑著把其中一杯塞進韓旭手里，指腹不經(jīng)意擦過他發(fā)燙的手腕——他的手心全是汗，連杯子都差點沒拿穩(wěn)。“往常這個點早該拉著我吐槽論文導師了，”她湊過來，鼻尖蹭到他的胳膊，帶著剛從外面回來的陽光味，“是不是答辯ppt又被導師打回來了？”

韓旭猛地回神，把信封往《微觀經(jīng)濟學》底下塞了塞，冰塊碰撞的脆響里，他聽見自已的聲音發(fā)緊：“沒什么，就是在想畢業(yè)答辯的流程。”江婷沒懷疑，自顧自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從帆布包里掏出一疊租房信息，紅筆勾出來的房源都在老城區(qū)——離她實習的中學步行只要十分鐘，也離韓旭之前說想考的本地公務員考點不遠。帆布包的帶子上掛著個舊鑰匙扣，是大二時他們去游樂園贏的小熊，耳朵都磨掉了絨毛，她卻一直掛著。

“你看這個兩居室怎么樣？”她指著其中一張彩印紙，眼睛亮得像盛著星光，“陽臺朝東，早上能曬到太陽，我查了天氣預報，夏天的朝霞特別好看。廚房夠大，以后我可以學讓你愛吃的可樂雞翅，上次跟著教程讓糊了，這次肯定能成。”她的指尖在紙上劃來劃去，從臥室的朝向說到小區(qū)門口的菜市場，連樓下便利店的營業(yè)時間都記得清清楚楚。韓旭的喉結滾了滾，視線落在她手腕上那串細紅繩上——是去年跨年時他送的，二十塊錢的地攤貨，紅繩編得粗糙，她卻戴了整整一年，磨得邊緣都起了毛，洗澡都舍不得摘。

“婷婷，”他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自已都沒察覺的顫抖，“如果……如果有個去國外讀書的機會，你會去嗎？”江婷正在圈租金的筆頓了一下，抬眼看他時笑容還沒散：“國外？太遠了吧，我英語又不好，四級考了三次才過，去了還不得迷路。而且……”她把租房信息往他面前推了推，紙頁邊緣蹭到他的手背，“我們不是說好要留在這兒嗎？你考公，我當老師，周末去逛菜市場，冬天窩在沙發(fā)上看老電影，你還說要把陽臺改成小書房，放我們倆的書。”

那些話像針一樣扎進韓旭的心里。他想起三個月前，自已偷偷報名耶魯?shù)难芯可椖繒r，心里想的也是“為了我們的未來”——他想讀最好的商科，回來進本地的投行，給她買帶落地窗的房子，不用再擠在老城區(qū)的小公寓里。想起寫申請文書的深夜，江婷端來的熱牛奶，她坐在旁邊陪他，手里織著圍巾，說“等冬天給你圍，這樣你復習就不冷了”。想起面試通過那天，他對著電腦屏幕哭，第一反應是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卻在撥通電話的前一秒掛了——他怕看見她眼里的失望，更怕自已舍不得。

信封的邊角從書頁間露出來一點，米白色的紙被夕陽染成暖黃色，剛好被江婷的目光掃到。她伸手想去拿，韓旭卻先一步把書合上，動作大得帶倒了桌上的檸檬水。冰水“嘩啦”一聲灑出來，順著桌沿流到信封上，暈開了“錄取通知書”幾個字的邊角，黑色的字跡在濕紙上洇成一片，像一道洗不掉的疤。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只有窗外的蟬鳴聲嘶力竭。江婷的笑容慢慢淡了，她看著韓旭慌亂的眼神，又看了看那本被死死按住的書，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租房信息，紅筆勾勒的字跡被揉得變了形。“是你的錄取通知書，對嗎？”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韓旭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看見江婷的眼眶慢慢紅了，她把租房信息疊起來，疊得整整齊齊，卻在最后一下用力攥緊，紙張發(fā)出“吱呀”的聲響，像他們之間正在裂開的縫隙。“是哪個學校？”她又問，聲音里帶著顫音，“是你之前提過的……耶魯嗎？”

這一次，韓旭點了點頭。他看見江婷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砸在桌角的綠蘿葉子上，水珠順著葉脈滾下來，落在地板上，和檸檬水的痕跡混在一起。“你要去美國？”她的聲音發(fā)啞，“那我們……之前說的那些，都不算數(shù)了嗎？”

“不是的！”韓旭終于找回了自已的聲音，他伸手想去拉她的手，卻被她躲開了，“婷婷，我只是想先拿到offer，再跟你商量。我可以申請延期入學，或者……或者我們異地幾年，等我回來，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江婷搖了搖頭，眼淚掉得更兇了。“商量？”她自嘲地笑了笑，“你從來都沒打算跟我商量，韓旭。你只是想讓我接受這個結果。”她站起身，帆布包里的租房信息掉在地上，被檸檬水浸濕了一角，“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想想吧。”

她走的時侯沒關門，風灌進來，吹得綠蘿葉子晃來晃去，也吹得那本壓著信封的書翻了頁。韓旭坐在原地，手里還攥著那杯已經(jīng)化了的檸檬水，冰涼的液l順著指縫流下來，像眼淚一樣，止都止不住。